想念贺兰敏年轻身体的轩辕太师，回宫后，首先便去了贺兰敏所在的地方。
然而与昨晚不同的是，贺兰敏身边还呆着一个小丫头。
轩辕太师认得这个小女娃，贺兰逸的五姑娘。
“她何时来的这里？”轩辕太师脸色不好地呵斥门口的士兵。
“太师，这姑娘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浑身都是泥，叫嚷着要姐姐，皇后亲自开口让她进来的。”
轩辕太师其实有点不太喜欢小绮罗。
原因很简单，一个内心太污秽的人，见着那种纯洁清澈的存在，内心深处总有种回避意识。
至少小绮罗给他的感觉，就像那神仙座下的仙童，清纯得不可侵犯。
不过他眼珠子一转，又想起了下落不明的轩辕朗。
他俯身看向小绮罗，笑道：“听说昨晚四殿下跟你一起睡的？”
小绮罗点了点头，样子怯生生的。
轩辕太师哈哈一笑：“上次见面，不是还不怕本太师的吗？”
小绮罗抱着贺兰敏的腿：“太后要打我。”
她一副被吓坏了模样，让轩辕太师又是一笑：“太后睡着了，不会打你了，四殿下呢？”
小绮罗撇着嘴，带着哭腔：“我怕太后还是要打我，想走。殿下就说带我出宫去，结果天太黑，我们走散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阿姐。”
轩辕太师心想，原来是带小姑娘出宫去，难怪没在寝殿找到他。
他不动声色，对小绮罗说：“放心，太后不会再打你了，本太师这就叫人给你安排住所。”
“我要跟阿姐一起。”小绮罗紧紧地抱着贺兰敏。
轩辕太师面色顿时不好了：“你阿姐是皇后，一国之母，岂能整天跟你在一起。”
小绮罗耍起小孩性子来，也是活灵活现：“不，我要阿姐，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太后要打人！”
轩辕太师被她吵得不耐烦，眼底闪过一抹杀意。
反正不过是个小孩，贺兰逸他都不惧，何况是贺兰家的姑娘？
一直观察他神色的贺兰敏陡然站起，软软地叫了一声：“太师——”
女人只要想叫，那声音绝对能让男人魂都酥了。
轩辕太师抬眸一看，贺兰敏眼中春色荡漾，勾魂夺魄。
贺兰逸的女儿，毕竟是天下少有的美色。轩辕太师被那一眼，勾得魂都快飘了。
他咽了咽口水：“皇后有事？”
“自然有，送了阿妹，跟太师详聊好不好？”贺兰敏捂嘴，脸上尽是娇羞。
轩辕太师冷笑，再美的女人都是识时务的贱，知道谁才是能庇护她们的强者，该躺下的时候绝对不会给他站着。昨晚宁死不屈的姬太妃如今还不是乖乖等着他去宠幸，那在床上惨叫连连、起来后还非要守着快死皇帝的皇后，也忍不住跟他抛媚眼。
他看了一眼小绮罗，想起了小绮罗的母亲。
河阴柳氏啊，虽然不足为惧，但他们在清流臣子中名誉极高。为了清流的支持，皇帝都让贺兰逸娶了柳氏，如果日后他轩辕烈要登基，可不能少了这份助力。
本来他想直接把小绮罗掐死，免得心烦。但考虑到小绮罗始终还是河阴柳氏的外孙女，清流之后不能随意伤害，所以他大手一挥，叫来了殿外的士兵。
“送五姑娘回国公府。”
小绮罗被士兵直接抱起，远远地看着轩辕太师大笑着，突然把贺兰敏打横一抱，就这样当着躺在床上的皇帝的面，直接抱入了隔壁的暖阁。
“阿姐——”小绮罗趴在士兵身上叫道。
等她带阿爹回来，千万不要寻死啊！
贺兰敏对着小绮罗一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小绮罗被送到国公府门口后，柳氏和郭氏都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柳氏抱着女儿，左看右看，询问：“绮罗，有没有哪里受伤？”
郭氏则拉住绮罗问：“你阿姐怎么样了，陛下现在如何？”
小绮罗根本没时间跟她们说话，直接推开她们，径直往贺兰逸的书房跑去。
书房之中，一个文士模样的男人正在对贺兰逸摇头：“大人，如今轩辕烈握有一半兵权，而大人跟萧将军联手，也只有三分之一。强行逼宫，胜算极低。”
另外一个嗓门粗犷的汉子则冷笑：“怕什么，他那一半兵权，三分之一都在边境屯着，就论京城周边的驻军，十万之中，四万是我们的人，我们也不一定输。”
“我看陛下遇刺，绝对跟那老贼脱不了干系，作贼抓贼，也是无耻！”
众人七嘴八舌，贺兰逸手扶着腰间佩剑，俊眉紧锁，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敲打得咚咚作响，小绮罗焦急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阿爹！我要见阿爹！”
贺兰逸一怔，反应过来，猛地打开门，看见了站在脚边的小女娃。
小绮罗一把扯住贺兰逸的衣角，眼睛直直地望着他：“阿爹，我要单独跟你说话。”
郭氏和柳氏已经追了过来。
小姑娘跑得飞快，两人还追得气喘吁吁。
“夫君，绮罗不是故意来打扰你们的。”柳氏望着满屋子的武将，赶紧把小绮罗拉到身边。
贺兰逸面色凝重，问小绮罗：“你怎么出来的？”
“我要单独跟你说话！”小绮罗再次强调。
郭氏有点不悦：“你怎么跟你阿爹说话呢？”
贺兰逸摆了摆手：“无妨。”
他直接转头，对屋内所有人说：“到外面等我。”
“是。”众武将动作整齐，起身行礼。
书房内青烟缭绕。熏香的味道，稍微冲淡了小绮罗鼻息间还残留的血腥味。
她在贺兰逸关上窗户后，什么话也没说，从怀里掏出了皇帝给的遗诏。
贺兰逸展开一看，毫不作伪的玉玺印章清楚地落款在最后。
他面色骤变，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我曾经答应过先帝和元帅，建立枭卫探查天下，但枭卫唯独不得进入皇宫。因此如今宫中之事，我完全不知。这两日在宫中，你的所见所闻，一一跟我道来。”
小绮罗想起贺兰敏那最后的笑容，有些着急：“没时间，阿姐她——”
贺兰逸打断小绮罗的话：“急来的，并不一定有结果，如今只能等。”
“如果阿姐会死呢？阿爹也要等？”
“若她等不到，这就是她的命。”贺兰逸的手指微微收紧，凤眸里迸射出森寒杀意，“但没有人能不付出任何代价，伤我贺兰家的人。”
小绮罗没权又没兵，一切只能看阿爹，她望着表面平静的阿爹，目光落在贺兰爹爹隐忍收紧的拳头上，终是叹了口气，开始讲述皇宫里所见到的一切。
贺兰逸并不惊讶小绮罗的表达能力如此清楚和具有逻辑。
从看见皇帝遗诏在小绮罗身上那刻起，他就知道，小绮罗至少是皇帝都信任托付的人，哪怕她还是个孩子。
齐国皇帝就是个例子，勿以年龄论能力。
听完小绮罗所有的话，贺兰逸只反复叨念着那句“贺兰家天下”。
“贺兰……家天下？”
“贺兰家……天下？”
“贺兰……家……天下？”
贺兰逸反复念着，目光突然落在静静望着自己的女儿身上。
他动了动唇，眸子骤然紧缩，愣在原地。
“家，迦……”
贺兰迦，天下。
他猛地抱起女儿，问：“听到这句话的，有哪些？”
小绮罗见识了古人对预言的重视性，算是稍微能理解阿爹的关注点居然在一句话上面。因为极少用正名，她跟当时用膳的所有人一样，都没觉得贺兰家念出来有什么不对。
她给贺兰逸细数了一下，几位太妃，太后，皇帝和贺兰敏，还有姬太妃母子，剩下的就是那些已经服毒自杀的宫人和被轩辕太师杀掉的殿前侍卫。
贺兰逸意味深长地盯着女儿看，视线晦涩不明，久久没有言语。
直到部将来报，贺兰逸才应了一声。
“从现在起，我没回来之前，你不能离开书房半步。”贺兰逸对小绮罗沉声道。
小绮罗听着书房外整齐有序的重叠脚步声，问：“我能跟娘亲待在一起吗？”
平日里贺兰逸或许就大手一挥，毫不在乎地让她去了。
可今日，贺兰逸却非常反常的，摸出一根短小的玉笛，吹出一些穿透又尖锐的音符。
不到半盏茶功夫，一道清影，翩然落地，屈膝半跪在贺兰逸身后。
小绮罗看着这个跟暗卫枭打扮一模一样的男人，他唯一的不同，便是脸上有块银制的鬼魅面具，邪异又阴森。
“主上。”男人的声音低沉又好听，还隐约有些熟悉感。
小绮罗总觉得这种有点特别的硬邦邦语调，她似乎在哪里听过，可是把脑子里见过的人过了一遍，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符合。
“从今天起，她就是你们的小主子，在我没回来之前，誓死保护她。”
贺兰逸的话，明显让那男人一愣。
但那男人对于贺兰逸的话，从来都是绝对遵守，忠诚不二。
“属下明白。”那男人不善言辞，回答简短却有力。
贺兰逸伸手，轻抚小绮罗的脑袋。
“他是夜枭，枭卫的总首领，想知道什么，想做什么，直接找他即可。”
小绮罗看了夜枭一眼。
夜枭也隔着面具看了她一眼。
然后，性子沉稳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贺兰逸出门前，又以内力运功，秘音传声给夜枭补充了句：“若我有任何意外，立刻将她带出京城！枭卫控制权，全数给她。”
夜枭浑身一震：“主上……”
贺兰逸冷冷地扫了夜枭一眼，留下决绝的目光。他再没说什么，甩袖便走。
夜枭朝着贺兰逸离去的方向，久久地跪着，虔诚而专注。
小绮罗望着这个贺兰逸不说让起身，就一直忠犬式跪得笔直恭敬的男人，越发觉得自己肯定在哪里见过他。
她忍不住问：“我们见过吗？”
对方还是沉默。
“你不起来？”
对方继续沉默。
小绮罗叹了口气：“我要写字，你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待着吗？你挡住书桌了。”
她话音刚落，只觉得面前青影晃动，书房顿时空荡荡的。
小绮罗心想，阿爹，你让我问什么？这家伙根本不说话的啊。
她熟练地铺开一张宣纸，蘸了墨汁，握住了毛笔。
原来她的手，竟然抖得厉害，掌心的冷汗，让她好几次连毛笔都握不住。
“等着，从现在起，我只能等着！”小绮罗在心中一遍遍地对自己说。
等着贺兰逸持有遗诏逼宫成功，等着皇帝在死前能找到轩辕朗继位，等着外面的厮杀声和将夜幕都烧得火红的血色逐渐褪去……
贺兰两个字，一笔一画，歪歪扭扭地落在纸上，显示着写字的人内心极度不平静的状态。
小绮罗深吸口气，再次提笔，落笔，手指收紧，稳住自己的颤抖。
她什么也做不到，还需要别人专门保护着，唯一能做的，便是书写以静心。
在她所待的书房之上，青衫银面的夜枭，负手而立，迎着夜风远眺皇宫的方向。
在夜枭身后，半跪着一个男孩，跟夜枭戴着同样的银制鬼面。
“若主上有难，你保护小主子出城。”夜枭清冷地说，“今日是我以枭卫首领的身份第一次唤你来，也是最后一次唤你，从今往后，你的主上，只有小主子一个。”
男孩略带冷肃的视线，透过面具和瓦片的空隙，落在屋内不安颤抖的小绮罗身上。
他盯着她许久，才收回目光，仰望夜枭，青涩的嗓音无比简练：“她太小。”
夜枭侧首回眸，冷冷地开口：“你不愿意？”
男孩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小绮罗的身体歪了歪，突然从站着的板凳上摔了下去。
夜枭清影一动，瞬间出现在屋内，单手搂住了这个小女孩。
男孩也跟在夜枭身后，看着脸颊绯红的小姑娘。
夜枭探了探小绮罗的额头：“她发烧了。”
“被吓得。”男孩的目光平淡无波。
夜枭直接把小绮罗丢给了男孩：“我让枭十五去找大夫，你看着她，烧坏了脑子你这辈子就照顾她吧。”
这明摆着你不用心办事就等着一个傻主子的态度，让男孩暗暗咬牙。
可他又不能反抗夜枭，只得抱着小绮罗坐在软榻上，用自己被夜风吹得冰凉的手，去贴她滚烫的额头。
这是他第一次抱人，根本不懂得姿势，让发烧昏沉沉的小绮罗非常不舒服。
小绮罗迷迷糊糊地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将沉重的脑袋搭在他的肩头，难受时，就用滚烫的脸颊去蹭他。
男孩只觉得像是被一个热乎乎的毛绒小动物给蹭了，痒到了心里去。
他有点不自在地用手指轻易地拨开她。
她顿时歪倒在他的臂弯里。
小女孩的脸粉嫩绯红，漂亮的鼻翼扇着滚烫的热气，精巧的眉头微蹙，水色的唇也被她紧紧咬着，表情非常痛苦。
孩子痛苦的表情，总是惹人怜惜，更何况是小绮罗这样，长得极为漂亮的孩子。
男孩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看到他的心里仿佛被一颗小石子投了进去，荡起圈圈不平静的涟漪。
直到大夫被枭卫十五给扛过来，小绮罗被夜枭给接过去，男孩的目光还是没从她的脸上收回。
夜枭轻咳一声，男孩才转过头来。
鬼使神差的，男孩突然伸手，手掌贴上她滚烫的脸颊，手指抚平了她眉间的紧皱。
大概是小绮罗的肌肤太细腻滑嫩，男孩有些留恋这种别样的触感，手在她脸颊上抚摸许久，都没有离开。
夜枭一愣，抬手就拎着男孩的后领，将其扔到了屋外。
“明恭，你给我记住！”夜枭的声音极为严厉，“若非必要，小主子的肌肤绝对不能随意去碰！再让我发现，就砍了你的手！”
毕竟小绮罗是姑娘，小时候还好，若是长大了，这男女之别却不得不防，有些习惯可不能从小养歪了。
“是。”这个叫明恭的男孩，简洁地应声。他的手却默默收紧，手指触及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小绮罗滚烫的热度。
她真是又小又弱，不好好护着，恐怕很容易就死了吧。他的心里，突然有点不舍。
小绮罗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跟前人影晃动，药味阵阵钻入她的鼻息，很久才听到了娘亲柳氏的哭声。
既然柳氏在这里，那么事情……结束了吗？这是小绮罗昏睡中，唯一想的问题。
这个晚上，火光红了京城的半个天空，厮杀声直至深夜都没有平息。
大统八年的冬天，卫国皇帝轩辕旭暴毙，庙号世宗，称明帝。帝后贺兰氏殉葬，谥号明敬皇后。
皇帝死前，宣朝臣入紫极殿，由太傅贺兰逸宣读遗诏，传位于四皇弟轩辕朗。由太师轩辕烈，国栋四公子的太傅贺兰逸，右丞相于崇欣、中书令齐谨以及左仆射大将军萧琸同时辅政。
据当晚参与了兵变的士兵回忆，贺兰逸的部将与轩辕烈的部将，几乎都杀红了眼，谁也没想到，贺兰逸带兵逼入皇宫后，遇刺昏迷的皇帝还能抱着已经服毒殉葬的皇后出现在众人面前，并且待贺兰逸宣读了遗诏之后，皇帝居然还让打成一团的两方人马同时辅政。
帝命不可违，当着朝中众臣，太师和太傅都跪下接了圣旨，当晚就各自退了兵。
两人之间到底服不服彼此，没人知道，只知道皇帝薨后，不足半月，八岁大的新帝轩辕朗还未举办登基大典，如明帝轩辕旭所料，齐国皇帝窦澄果然亲率六十万大军，直逼卫国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