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白马尿
时小椴2025-02-09 21:243,423

  太医署一众医官都知晓,这新来的九品医从事,是太医令许弘感的赘婿,表面上大家和和气气,可是背地里多少都有些瞧不起这破落的关系户。

  医署内那些熬了多年还未混得官职的医师们,便更是可气,这姓许的不是通过总巡大考,凭真本事上来的,而是靠着那太医令的岳父走关系进来的,岂能叫人信服。

  外加有了蒋医丞发话,众人自是愿意瞧他吃瘪。

  左庆安脸上的笑容更显得亲切,冲着许不言一揖:“久闻许从事医术不凡,又是许医令的贤婿,眼下医署内众同僚分身乏术,不若便请许从事一施仁术,解张家父子疾苦。”

  许不言自然知晓,姓左的这番话,实属是将他架在了火上烤,若是拒绝,岂不是自认医术不精,丢的不止他的脸,怕是连那便宜岳父也要跟着丢人,遭人说闲话。

  可若是咬牙接下这个烫手山芋,那就正中对方下怀。

  躲在他身后的崔池一缩脖子,不敢说话,只暗里拉了拉他的衣袖。

  左庆安见他沉默不语,哼笑一声:“怎么,许从事莫不是怕了?亦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周遭人群里不知谁高声说道:“这姓许的月评可是最差等,若不是有个好岳父,这空缺的医从事哪里能轮得到他啊!”

  听着左右议论纷纷,许不言抬头看向了对面显得难为情的张水生,只瞧此人衣饰清贫,菜色可掬,想必为父求医又遭陷害,家中已是捉襟见肘,分文没有了,不然此人也不会执着地闹到太医署来,他此番作为,无非是为人子者,想为老父求得一线生机罢了。

  许不言看向他,问道:“许某有个问题想问水生贤弟。”

  张水生连忙冲着许不言拱手施礼:“许从事但问无妨。”

  “你父究竟所患何病?”

  张水生如实回答,他父张汉水本是西市栅栏码头一个卖鱼的摊贩,不知哪年腹中突然多了个肿块,似鳖的形状,起初这个肿块发作时会跟着移动,每当转动的时候都会让人痛的死去活来。

  这么多年张水生带父求医,屡造医门,已经倾家荡产了,他东拼西凑欠下好大一笔外债,凑齐了诊金,请太医署医丞蒋义方为他父亲瞧病,谁知吃了几幅昂贵汤药后,病情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他无可奈何之下,只能上门讨要说法,却被太医署的人状告到了长安县,将他押进了死牢里,多亏县令崔公明镜高悬,这才免了他冤屈。

  许不言听得事情原委,看向一旁脸色铁青的左庆安:“左从事,这本是医丞的病人,现在医丞避而不见,却让我来出头,怕是不妥吧!”

  “一派胡言!”左庆安怒斥张水生,“医丞是看你可怜,这才收取便宜诊金为你父治病,是你父病入膏肓,现在反倒讹上了医丞!”

  张水生连忙摇头:“事情不是这样,我家境虽然贫苦,但也是读圣贤书之人,岂会讹诈你们!你们医丞所开汤药之资,要一贯钱一副,当初说是可以救好我阿耶的!”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保存好的药方,展示给众人看,只瞧上面尽是一些昂贵药材,至于对不对症,没有人敢评论。

  左庆安见许不言几句话,就把矛盾转移到了张水生这边,暗道这人像是泥鳅一样滑手,他眼睛一转,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是非对错已经无法分辨,左右你求的不过是治好你阿耶,蒋医丞也不是小气之人,这不是给你找了个能治病的医人嘛!”

  众人都看向许不言,神色中或多或少带着些幸灾乐祸,知道是这姓许的得罪了蒋义方,要他来背锅了。

  左庆安眯着眼看他:“怎么,许从事莫非想违抗医丞的命令?”

  许不言自知今日自己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深吸口气,道:“下官遵命便是!”

  左庆安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劳烦许从事了!”

  瞧着四周人散去,崔池这才敢上前,着急说道:“许兄你怎么就答应了!”

  许不言挑了挑眉梢:“姓左的拿鸡毛当令箭,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嘛!”

  崔池看了看他:“可这病连蒋义方都束手无策,你……”

  许不言一笑:“姓蒋的无能,我未必不行,对方以为让我背锅,却不知,这也是给我们一个在医署内扬名的机会!”

  崔池听得糊涂:“我们是?”

  话还没说完,许不言便拉上了他:“走,咱们一起去这张汉水家瞧瞧!”

  “许兄,此事跟我没有关系啊!”崔池下意识便要拒绝,谁知许不言已经将他拉出了门口。

  三人出了太医署,在车马行租赁了三头毛驴,骑着毛驴一路朝着西市走去。

  进了西市,路过停泊港,这才看见一众鱼贩聚集的栅栏码头。

  此处码头有数十个鱼摊,边地都是鱼腥味,崔池跟在许不言身后,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的污血,只瞧张家鱼摊处坐着一个病殃殃的老者,正是张水生的父亲张汉水。

  这张水生自幼家贫,多亏遇上了启蒙恩师,这才能有幸读书识字,加上他肯下功夫,还真让他考上了秀才,只是差了几分运气,屡次落第,因明经科一业颇有建树,这才得了工部赏识,勉强做了一个流外的小官,连品阶都没有,每个月只能拿低的不在低的俸禄,勉强糊口。

  他又早年丧母,是他阿耶靠着杀鱼卖鱼将他一手拉扯大,许是多年劳累,张汉水这才积劳成疾,得了这怪病,张水生遍寻良医,都说他阿耶油尽灯枯,不过是挨日子。

  张水生是个孝子,说什么业不肯放弃,恰逢工部侍郎一次家宴,他得知了太医署蒋门医术高超,便央求工部侍郎引荐,这才引出了这么一连串的事情。

  张汉水见儿子带回两人,以为是儿子的同僚,连忙将人请进身后的鱼舍里,这小舍破破烂烂,不过打扫得很干净。

  许不言表明身份,张汉水听闻对方是太医署的医官,却死活不肯看病了,只将两人往外请。

  崔池大怒:“你这老汉不知好歹,我二人来此处给你瞧病,你不领情道谢,怎么还往外撵人!”

  张汉水气急:“你们跟那姓蒋的都是一丘之貉,别想再来骗我儿的钱,我家已经没有钱给你们了,老汉只求你们发发善心,放过我们一家吧!”

  张水生连忙安抚老父亲:“阿耶,许从事跟崔医师是来帮我们的,他们跟姓蒋的不是一路人!”

  张汉水半信半疑,许不言再三保证,对方这才同意躺下来。许不言掀开了张汉水的衣衫,果见他腹部左边生出好大一龟块。

  崔池上前轻轻抚摸那龟块,嘴里啧啧称奇:“还真是奇症啊许兄。”

  说着从医箱里掏出了一副银针来,他在太医署内跟随针博士修习过五年《针灸甲乙经》。

  “所谓患在五脏骨髓者,非汤药不愈,患在皮肤肉脉者,针刺可差!”崔池看了一眼许不言,“不如让再下施展针灸之术,看看能不能有效果!”

  许不言点了点头,给崔池让开了位置。

  崔池这个针师,其实在太医署内并不吃香,因为署内针灸分为针术与灸术,唐代是灸术高于针术。

  那些针博士认为,灸术的主要缺点是会在体表形成灼疮,造成疼痛,但是一般来讲不会有生命危险,针法则不然,由于主要是以金属针刺入人体,所以一旦穴位不准、手法不慎就会造成极大痛苦乃至生命危险。

  所以太医署内针术一业修习的人并不多,可这崔池就是个例外!

  此人偏偏喜欢研究这些稀奇古怪的,没有人修习的针经,他偏偏就弃灸学针。

  崔池捏起几枚银针,刺在了张汉水腹部的肿块四周,见没有什么反应,这才尴尬的挠了挠头,看向许不言。

  “这病不亏是奇症,针刺以后丝毫没有反应,倒是让我想起了一种很相似的病!”

  张水生连忙问道:“是什么病?”

  “前隋太医巢元方的《诸病源候论》中有记载过类似的疾病,腹中生鳖,是为奇症,好像叫做鳖瘕。”

  “鳖瘕?”许不言没有听说过这病,这个时代没有仪器检测,他也判断不清这张汉水腹部里的肿块是什么,不过这东西长在里面二十多年,总归是不致命的,只是这两年病情发展迅速,恶化了,才会出现疼痛难忍的症状。

  崔池给张汉水把脉,将脉号一一记录下来,便与许不言一道折返回太医署,打算去藏经库查一查鳖瘕。

  两人一路返回太医署,径直去了藏经库,果然在《千金要方》与《外台秘要》等医书中发现了类似的疾病。

  所谓鳖瘕,就是腹内瘕块结聚,形成鳖的形状。

  这种病有的是因为食鳖以后感受寒冷邪气,使所食之鳖不能消化而导致,有的则是食用其他杂肉,又感受冷气而不能消化,变化而成鳖形。

  可让许不言奇怪的是,他翻遍了这几本医书,却没有任何治疗“鳖癥”的方剂和单方验方。

  倒是崔池从另外几本医书里找出了不少用白马尿治疗鳖瘕的土方子。

  “这总该不会是偏方吧?”许不言瞧着崔池拿过来的医书,半信半疑。

  崔池一笑:“偏方治大病啊许兄,没想到这奇症,只需要白马尿就能治好,这一次我跟许兄怕是要扬眉吐气了!看看以后再这医署里,谁还敢叫你我二人田舍医!”

  许不言摊了摊手,他总觉得白马尿能治病这事,实在有些天方夜谭,而且感觉得张汉水腹部长的肿块,不像是这所谓的鳖瘕那么简单。

  “可这长安城里到哪去弄白马尿?”许不言看向了一旁的崔池。

  崔池哈哈一笑:“这还不简单,西市马政那里有不少马,总归能找到一匹白的,到时候取来这新鲜的白马尿,给那张老汉喝下去,他肚子里的鳖瘕定然消散!”

  许不言叹了口气,拍了拍崔池的肩膀:“如此甚好,那么崔兄,这白马尿就交给你了!”

  崔池信誓旦旦地点头,将此事大包大揽了下来,他已经迫不期待地想看到,医署那些人看见他治好张汉水这奇症时的表情!

  

继续阅读:第七十三章 散播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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