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幽暗,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张开了无声的巨口。
许青鹅拼命奔逃,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身后的虎啸声如同催命的符咒,一声紧似一声,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心脏更是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去想那头猛虎此刻离自己有多近。
脚下的路崎岖不平,盘错的树根和尖利的石块是无处不在的陷阱。好几次,她都险些被绊倒,全凭着一股求生的意志强行稳住身形。
脸上、手臂上被横生的枝杈划开一道道细密的口子,火辣辣地疼,但这点疼痛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王家派出的那些护卫的呼喝声隐隐约约夹杂在虎啸和风声里,听起来更像是某种残忍的助威。
她咬紧牙关,汗水混着血水模糊了视线,只能凭借着对山林地形的模糊记忆,以及对那一线生机的渴望,辨认着方向。
她记得,狩猎临时驻扎的营地应该就在这个方向,穿过这片密林,或许就能看到炊烟,就能听到人声。
那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只要能逃到营地,王家母女就算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公然行凶。
奔跑中,她的大脑反而异常清醒。
乐游原狩猎之前,早就派人驱赶方圆百里的猛兽,这头猛虎,恐怕也是王家早就豢养或设下的圈套。
但无论如何,活下去,才有机会弄清楚真相,才有机会报仇!
风向似乎微微变了,带来了一股不同于腐叶和泥土的气息。
起初很淡,像是山涧溪流旁常见的苔藓腥味,但很快,那气味变得浓重起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和腥臭。
许青鹅的心猛地一沉。这股气味,仿佛一张无形的、用鲜血织成的细密丝网,正从前方悄然罩来。
她奔跑的速度下意识地慢了下来,鼻翼翕动,试图分辨这血腥气的来源。
它似乎就弥漫在前方不远处的空气里,浓得化不开。
一种比被猛虎追杀更深沉的寒意,顺着脊椎骨悄然爬升。
她猛地停住脚步,藏身在一棵需要两人合抱的古树后,侧耳倾听。虎啸声似乎远了一些,但并未消失,那畜生还在追踪。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侧前方不远处的灌木丛猛地一阵晃动!
许青鹅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去。
但已经晚了!
一道黄色的巨大阴影闪电般扑出,带着一股浓烈的腥风和低沉的咆哮。
许青鹅猝不及防,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扑倒在地,后背重重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喉头一甜,险些喷出血来。
她拼命用手臂格挡,试图推开压在身上的恶虎。
那虎的力量大得惊人,沉重的身躯死死将她压制,锋利的爪子在她身上撕扯,张开的血盆大口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朝着她的脖颈狠狠咬下!
……
另一边,乐游原会的营地。
几名与王家交好的贵族子弟正在说笑,突然其中一人侧耳倾听,有些疑惑地望向远处幽深的林子:“你们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他身旁许不言闻言也停下了动作,仔细听了听,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飞瀑水声。“什么声音?没听到啊,大概是瀑布声吧。”
“好像……不太像……”年轻公子皱着眉,“有点像……人的叫声?还有虎啸!”
“哪来的虎啸?”平阳侯世子失笑,狩猎前方圆百里的老虎都被禁军驱除了。
年轻公子将信将疑,又听了片刻,确实再无异响,便也摇摇头,不再多想。
只有许不言心头那股不安越发强烈。此时大部分狩猎队伍都已经返回,许青鹅去了这么久,按理说也应早就回来了猜对。
而且她去的方向……恰恰是刚才那年轻公子听到异响的方向。
他站起身,目光沉沉地望向那片幽暗的密林。飞瀑的水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却无法掩盖他心中越来越响的警钟。
“我去看看。”许不言沉声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许兄?”旁边的贵公子有些诧异,“狩猎队伍已经都返回了,你……”
“我去去就回。”许不言打断他,快步走向不远处拴着的马匹。
他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他没有带随从,只从马鞍旁抽出一把制式的角弓,又检查了一下箭囊。
他双腿一夹马腹,坐骑嘶鸣一声,朝着许青鹅消失的方向,朝着那片寂静得令人心悸的山林,疾驰而去。
林间光影斑驳,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身后几名名世家子弟面面相觑。
远处林间,一女一虎正在拼命纠缠。
剧痛!撕心裂肺的剧痛!
许青鹅感觉自己的左臂像是要被硬生生撕裂开来。
那头斑斓猛虎不知何时追了上来,一口咬住了她的胳膊!
锋利的虎牙轻易地刺穿了衣物和皮肉,深深嵌入骨骼的缝隙。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她半边身子,也染红了身下的草地。
“呃啊——!”
剧痛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眼前阵阵发黑,意识都开始模糊。
这不知从何处跑来的猛虎似乎对鲜血的味道极为兴奋,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满足的咕噜声,巨大的头颅用力甩动,试图将她的手臂彻底扯断!
王家,王凝雪……
强烈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胸中翻涌,瞬间压过了剧痛和恐惧。
她不能死!绝不能死在这里!她还没有揭穿王家的真面目,还没有为自己和外祖父报仇!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额头上不知何时也受了伤,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滴入眼中,将世界染成一片血红。
那点艳丽的红色,像极了冬日里傲雪绽放的红梅。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许不言的影子。
他就坐在那棵开满红梅的树下,手里端着一个青瓷药碗,正对着她温和地微笑,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鼓励,就像小时候每一次她生病,外祖父守在床边一样。
“青鹅,别怕,喝了药就好了。”
“青鹅,坚持住……”
幻觉吗?
传说人死前会看到自己最牵挂、最想见的人。她这是……要死了吗?
不!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那双原本因失血和恐惧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眸子里,骤然迸射出骇人的凶光!
大仇未报,她怎么能死!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猛地涌遍全身,那是绝境中被逼出来的、最原始的求生欲和复仇的执念!
她的右手在身侧的泥土里胡乱摸索着,指尖触及到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那支她一直贴身藏在怀里,准备用来防身的银簪!
簪头被打磨得异常尖锐,本是为了在危急时刻,能有一线自保之力。
许青鹅猛地咬紧牙关,忍着左臂被撕扯的剧痛,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右手闪电般抽出那支银簪,看准了正低头撕咬自己手臂、将脆弱咽喉暴露出来的猛虎,狠狠地、用尽全力地——
捅了进去!
“噗嗤!”
一声闷响,像是利刃刺入皮革。
尖锐的银簪精准地没入了猛虎咽喉下柔软的皮肉!
“嗷——呜——!!!”
震耳欲聋的、充满了痛苦和惊愕的虎啸声瞬间爆发出来,盖过了一切声响!
猛虎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撕咬的动作戛然而止。
它猛地抬起头,铜铃般的虎目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暴戾。鲜血顺着它的脖颈狂涌而出,将它胸前的皮毛染得一片深红。
它似乎想要再次咆哮,但喉咙被刺穿,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声,大量的血沫从它口鼻中喷涌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重创让猛虎陷入了狂怒和混乱,它松开了咬住许青鹅手臂的嘴,庞大的身躯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试图用爪子去够脖子上的伤口,却徒劳无功。
趁此机会,许青鹅顾不得左臂血流如注的伤口,挣扎着想要爬起,但失血过多和剧烈的撞击让她头晕目眩,身体摇摇欲坠。
而那头受伤的猛虎,在短暂的混乱后,将那双充血的、更加凶戾的眼睛,死死地锁定在了这个胆敢伤害它的人类身上!
……
另一边,许不言策马在林中急奔。
越往前,空气中的血腥味就越发浓重,让他心头的不安感达到了顶点。这绝不是普通的狩猎能造成的!
他放慢了马速,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林间异常安静,连鸟雀的踪迹都看不到,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自己坐骑不安的响鼻声。
突然,他的目光被前方不远处地面上的一点颜色吸引。
那是一只鞋子。
一只样式普通的布鞋,上面沾满了泥土和草屑,但最刺眼的,是鞋面上那几道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
许不言的心脏猛地一沉,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认得这只鞋!这是青鹅今天早上出门时穿的!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过去,颤抖着手捡起那只染血的鞋子。鞋子还带着一丝余温,血迹新鲜,显然是刚掉落不久。
许青鹅出事了!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让他手脚冰凉。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血腥味最浓郁的那个方向,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无比、夹杂着痛苦和狂怒的虎啸声,猛地从那个方向传来!紧接着,似乎还有人的声音?
许不言不再犹豫,将鞋子塞入怀中,重新上马,手中的角弓已经拉开了一半,箭镞在林间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他双腿用力一夹,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朝着那声音和血腥味的源头,全速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