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
刺耳的仪器鸣叫声,将许不言从混沌的黑暗中唤醒。
他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目的纯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以及……旁边挂着的输液袋和发出单调声响的心电监护仪。
消毒水的味道,熟悉又陌生,冲入鼻腔。
“我……这是……”许不言脑中一片混乱,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奉县郊外的山峰上,停留在引导青鹅将手术刀刺入自己胸膛的那一刻,停留在身体化作光点消散的奇异感觉中。
他动了动手指,触碰到身下柔软的床垫和盖在身上的被子。真实的触感让他心头巨震。
这不是唐朝!
这里是……现代?!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浑身乏力。
“欸?你醒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带着惊喜。
许不言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体温计。“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许不言声音沙哑,喉咙干涩得厉害。
“你昨天下午在医院走廊突然晕倒了,可把我们吓坏了。”护士麻利地给他测着体温,一边说道,“检查结果都出来了,没什么大碍,就是低血糖加上过度疲劳。我说许医生,你是不是又熬大夜做研究了?年轻人也要注意身体啊。”
许医生?昨天下午?
许不言的脑子嗡嗡作响。昨天?难道……难道他在唐朝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比真实的梦?那奉县的瘟疫,那医政改革的艰难,崔池的憨厚,蒋义忠的义气,还有……青鹅……
青鹅!
一想到许青鹅,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她最后那凄厉的哭喊,那绝望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灵魂深处。
如果那只是一场梦,为什么会如此真实?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护士……今天,是几号?”他急切地问道。
“今天?5月18号啊。”护士看了看手表,“怎么了?许医生,你不会是睡糊涂了吧?”
5月18号!
许不言记得清清楚楚,他“穿越”或者说被卷入那个时空裂隙的那天,是5月17号!
也就是说,他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大唐,经历了生死离别,度过了仿佛几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而在这个世界,仅仅只过去了一天?!
这怎么可能?!
难道……难道他真的如同自己所说,被“修正”了?那个“错误”的他,被送回了原来的时间点?
“我的手机……我的手机在哪里?”许不言急需确认一些事情。
护士从床头柜拿起他的手机递给他:“喏,在这儿呢。你先好好休息,医生等会儿会过来再给你看看。”
护士离开后,许不言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
熟悉的界面,满格的信号,以及……昨天下午同事发来的几条未读信息,询问他为什么突然联系不上了。
一切都显示,他确实只“消失”了一天。
他颤抖着手指,打开了浏览器,输入了几个关键词:“唐代”、“医政改革”、“蒋义忠”、“崔池”、“奉县”。
海量的搜索结果涌现出来。
他首先查找关于“医政改革”和“蒋义忠”的信息。很快,一篇关于唐代医疗福利机构发展的论文吸引了他的注意。
论文中引用了一块出土墓志铭的拓片照片和释文。
“府君讳义忠,字子政,吴郡义兴人也……后为尚药局奉御,大力推动唐代医政改革,置病坊,收容乞丐。起初称为‘养病坊’,专门收容无家可归的老年乞丐,后改名为悲田养病坊……惠及天下百姓,更是促进了包括后来宋代以后的福田院、居养院、安济坊等医疗机构的发展……”
蒋义忠!真的是蒋义忠!
许不言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文字,眼眶瞬间湿润了。
墓志铭上的记载,清晰地证明了蒋义忠最终继承了他的部分理念,并成功推动了“悲田养病坊”的设立和发展!
虽然这与他最初设想的全面医政改革还有差距,但无疑,这已经是那个时代背景下,一项了不起的成就!他播下的种子,终究还是发芽了!
他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那是努力没有白费的欣慰,也是对挚友跨越千年成就的敬佩。
接着,他搜索“崔池”。
相关的记录就少了很多,只在一些地方医官名录或者民间医者传闻中,零星提到唐中期有一位名叫崔池的医生,擅长处理外伤,在乡间小有名气,但远谈不上是名垂青史的大医。
“泯然众人矣……”许不言低声自语。
这结果并不意外。没有了那本手扎的详细指导和超越时代的知识,崔池能凭借自己的悟性和许不言留下的零星影响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历史,确实被“修正”了,没有出现一个凭借未来医学知识而声名鹊起的“医学怪才”。
他又搜索了自己的家族,“许”姓在唐代太医署或尚药局的记录。
果然,他看到了“太医令许弘感”、“尚药局直长云骑尉许弘真”、“尚药局奉御许孝崇”等名字。他们的官职和大致生平与真实历史记载一致,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发生显著改变。
历史,真的回到了它“应有”的轨道。
他成功了。他以自己的“消失”,阻止了历史修正力的进一步干预,保全了历史的正常流向,也让蒋义忠等人能够在一个相对“正常”的环境下,去实现那些改善民生的理想。
巨大的欣慰感包围了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然而,这欣慰之中,却夹杂着更深、更尖锐的失落和痛苦。
他搜索了所有能想到的关键词:“许青鹅”、“青鹅”、“奉县许氏女”……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无论是官方史料,还是地方县志,甚至是稗官野史、民间传说,都找不到一丝一毫关于“许青鹅”这个名字的记载。
她就像……就像他一样,从未在那个时空中存在过。
许不言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深渊。
她怎么样了?在他消失之后,她是怎么度过的?崔池和蒋义忠有没有照顾好她?她的病……她的脑疾,后来治好了吗?
他不敢去想。那个世界正在遗忘他,那本手扎也可能失去了作用。她一个人,无依无靠,还带着那样凶险的疾病……
他记得她最后的眼神,记得她抱着手扎和手术刀的模样。她说,她的路还很长。
可那条路,她走完了吗?
他甚至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可能——在他“消失”后,历史修正力会不会也将她视为“错误”关联者,而进行“抹除”?
“青鹅……”他捂住脸,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回来了,回到了属于他的时代,可他把她一个人,留在了那个冰冷、正在遗忘他的过去。或者……她也以某种方式,“消失”了?
不,他宁愿相信她好好地活了下来,哪怕史书无载,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唐代女子,平安终老。
正当他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自责中时,病房门被敲响了。
主治医生带着几位实习生进来查房。
“许医生,感觉好点了吗?”主治医生笑着问道,“年轻人,事业心重是好事,但身体是本钱啊。”
许不言勉强收拾心情,应付着回答了几个问题。
医生检查后,确认他没什么大碍,嘱咐他再观察半天,如果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医生们离开后,许不言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心中五味杂陈。回来了,却像是失去了整个世界。
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
他决定先出院,回到自己的住处,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办理了出院手续,换上自己的衣服,许不言失魂落魄地走出病房。
熟悉的医院环境,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家属,穿着白大褂的同事……一切都和他“离开”前一样,却又感觉如此隔阂。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异乡人,一个刚刚从遥远时空归来的孤魂。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住院部的走廊里,脚步虚浮。路过一间单人病房时,房门半开着,他下意识地朝里面瞥了一眼。
只一眼,他的脚步瞬间定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病床上,躺着一个正在安静输液的年轻女子。她闭着眼睛,似乎在休息,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张脸……那张脸……
眉眼、鼻梁、唇形……甚至连那微微蹙起的眉头,都和记忆深处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许青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许不言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病床上的女子,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细节都刻入脑海,与记忆中的影像进行比对。
像!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是幻觉吗?是自己因为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觉吗?
他用力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睛。病床上的女子还在那里,安静地躺着,输液管里的药液正一滴滴落下。
不是幻觉!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和许青鹅长得如此相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