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连城以东三十里,一处人迹罕至的隐蔽海湾,修建着一座磅礴大气的码头。
正是只供费尔南多船队停靠的私人码头。
此时月色被浓云遮蔽,只有微弱的海浪磷光勾勒出数十艘巨大宝船的漆黑轮廓。
它们如同蛰伏的巨兽,静静地停泊在墨色的海面上,船身吃水极深,显然装载了极为沉重的货物。
海风呼啸,吹动着船帆猎猎作响,却压不住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费尔南多急匆匆地赶到码头,他那身华丽精致的葡萄牙贵族服饰此刻沾满了夜露和匆忙赶路带来的尘土。
夜色中,他高大的身影和棕色的头发,在码头的昏暗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显眼。
早已等候在此的心腹见到他后,立刻迎上前去,语速极快地用葡萄牙语低声汇报:“船长,所有的‘货物’都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妥善安置好了。”
“它们被巧妙地藏在底舱的夹层之中,以及压舱石箱的隐蔽处,绝对可以说是万无一失,没有任何人能发现。”
他特意在说出“货物”二字时加重了语气,眼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与贪婪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即将到手的巨大利益。
费尔南多闻言,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得意笑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拍了拍心腹的肩膀,以示嘉奖,随后转头望向远处九连城的方向,用十分标准且流利的汉语冷笑道:“好!真是太好了!有机会我一定要谢谢朱楹。”
想到那个曾与自己耳鬓厮磨的情人,费尔南多哂笑一声,说不清是在感谢还是嘲讽:“今日倒是多亏了朱府里那场精心策划的勘合贸易大会,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才能让我们在这段时间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装船的所有准备工作!”
对于席上朱楹和张小白针对沈子晋的小动作,费尔南多早就看在眼中,只是他乐不得有人替他吸引目光,所以才装作不知罢了。
望着海面上即将启航的的宝船,费尔南多志得意满地叉腰而笑,猖狂的神情中充满了自信与狂傲,“九连城里这群井底之蛙,一个个自以为心机深沉,各有算计,哪里会知道,其实他们从头到尾都在我的掌控之下!”
“船长高瞻远瞩!”心腹听到费尔南多的话,也跟着奉承了一句。
闻言,费尔南多哈哈大笑一声,随即目光看向遥远的海面,带着几分感慨之意去说:“终于,一切都要结束了,在这里蛰伏多年,如今,我总算可以重回故土了……”
他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与豪情壮志。
半晌后,他才意气风发地一挥手,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有些尖锐:“开锚!升帆!准备启航!”
听到费尔南多的话,水手们立刻忙碌起来,沉重的铁锚被绞盘缓缓拉起,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费尔南多整理了一下衣领,踌躇满志地踏上通往主舰的跳板,准备登船。
然而就在此时——
咻!
一支漆黑的弩箭猛地撕裂夜空,带着凄厉的尖啸,擦着费尔南多的耳畔飞过。
当的一声,弩箭深深钉入他面前的船舱壁板,尾羽剧烈震颤!
费尔南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望着那只差点要了他小命的箭矢,几息之后方才回过神来,猛地回头,瞳孔因极度惊骇而骤然收缩。
他目光所及,只见海湾四周的礁石和灌木丛中,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冒出了无数黑影!
一袭玄衣的沈子晋,正站在最高的一块礁石上,海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的面色冷峻如水,目光如漆黑天幕之上夺目的星子一般,闪烁着惊人的光华,冰冷地凝看着一脸惊惶的费尔南多。
“费尔南多船长,”沈子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风声海浪,带着刺骨的寒意,“你这是要去哪儿?”
费尔南多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双手握拳,他强自镇定下来后,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试图狡辩:“沈……沈世子?您这是什么意思?我这只是例行出海贸易,您这……”
看了一眼包围上来的武士,费尔南多笑容滞涩地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哪里有误会。”偏头看向海面上的船只,沈子晋挑唇一笑,并没有和费尔南多虚与委蛇之意,而是直接说道,“带着不属于你的东西,费尔南多船长一句误会,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
沈子晋说着一步步从礁石上走下,每一步都像踩在费尔南多的心尖上,“匡府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
“而我的东西,可没那么好带走。”
听到这意有所指的一句话,费尔南多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知道,事情已经完全败露,如今任何掩饰都已是徒劳。
既然撕破了脸,他索性也不再伪装,那双碧色的眼睛里露出了隐藏已久的贪婪与凶狠,“没错!那批黄金的确是我拿的!”
“匡士茂那个蠢货,自以为做得隐秘,可熔炼黄金时泄露出的味道和声响,真当没人注意到吗?”
他越说越激动,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一个伟大的未来:“有了这笔钱,我们葡萄牙王国就有了足够的军费!战舰、火枪、大炮!”
“到时候,富饶却腐朽的大明帝国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还有日本和朝鲜,也都会是我们砧板上的肥肉!哈哈哈!”
他的野心在这一刻暴露无遗,原来他远不止是一个贪婪的海盗头子,更是佛朗机人安插在此,密切关注格局动向,并伺机而动的爪牙!
沈子晋闻言眼中寒芒大盛,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痴心妄想!我日国的钱!谁也别想带走!”他猛地一挥手,扬声说道,“动手!格杀勿论!”
随着沈子晋话音落下,他身后的武士们顿时如同鬼魅般扑出,刀光映照着惨淡的月光,直奔费尔南多和他的船队而去。
然而,这瞬间,费尔南多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计谋得逞的狞笑,“想杀我?没那么容易,你以为我真的会毫无准备吗?”
说罢他猛地后退一步,同时吹响了一声尖锐的哨子!
下一刻,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他带来的那些看似普通的水手,竟齐齐从腰间、背后掏出了一支支制作精良的手铳!
更可怕的是,旁边几艘船的船舷边,突然推出了数十个黑乎乎的炮口。
而且那炮口发射而出的,还并非是实心弹的重炮,而是专门用来喷射火焰和毒烟的“火砖”和“毒烟炮”!
“砰砰砰!”
手铳率先开火,白色的硝烟瞬间弥漫开来,刺鼻的硫磺味盖过了海风的咸腥。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日本武士根本来不及反应,身上便爆开一团团血花,惨叫着倒地!
紧接着,船上的火器也发出了怒吼!
“轰!”“嗤——!”
燃烧的火砖拖着长长的尾焰,砸入沈子晋的队伍中,瞬间引燃了礁石上的枯草和武士们的衣物,惨叫声四起!
而毒烟炮则喷出大量浓密刺鼻的黄色烟雾,迅速笼罩海滩,烟雾所过之处,武士们纷纷咳嗽不止,眼泪横流,战斗力大减!
冷兵器在如此密集的火器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沈子晋这边在短短的时间内边伤亡惨重,完美的攻击阵型,顷刻间就被打乱。
日国武士们节节败退,只能凭借着礁石狼狈躲避。
沈子晋脸色铁青,他万万没想到,费尔南多为了运送这批黄金,竟然不惜血本,暗中配备了如此之多威力惊人的火器!
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显然早有预谋!
“哈哈哈!沈子晋!任凭你武功再高,能抵挡得住我的火枪大炮吗?”海盗出身的费尔南多之所以能够成为海上霸主,在海上横行霸道多年,全赖于火器的威力。
如今他一声令下,炮火席卷而来,自然不是肉体凡胎能够抵挡的。
费尔南多站在船上,看着被枪炮打得不敢露头的武士,得意地狂笑一声。而后他便不再理会束手无策的沈子晋,而是指挥着手下道:“开船!快开船!”
幸存的水手们闻言,立刻拼命拉起船帆。
很快,宝船就在众人的合力之下,开始缓缓移动。
见状沈子晋目眦欲裂!
炮火连天而来,他的人若是敢从礁石后露头,那等着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他却束手无策。
马上,他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载满黄金的船只离去,而他却只能因火器的压制而龟缩在礁石之后,毫无办法。
顿时一股强烈的屈辱和不甘涌上心头!
而就在这绝望之际——
突然,夜空中传来一片奇异而密集的扑翅声!
“咕呜——咕呜——咕呜——”
数百只鸮鸟的啼叫声,在夜空下汇聚成一片诡异的浪潮,由远及近!
只见黑压压的一大片猫头鹰,如同得到号令的军队一般,从海岸边的密林中蜂拥而出!
它们种类各异,大小不等,但那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的眼睛,却充满了同样的攻击性!
这些鸮鸟出现后,如同闪电般俯冲而下,精准地扑向那些正在操作火器的葡萄牙水手!
它们尖利的爪子狠狠抓向水手的眼睛、脸颊和手臂,同时鸟喙也在凶狠地啄咬着!
“啊!我的眼睛!”
“什么东西?!滚开!”
“是猫头鹰!好多猫头鹰!”
这突如其来的空中袭击让葡萄牙人阵脚大乱!
手铳射击失去了准头,火砖和毒烟炮的发射也骤然中断。
惨叫声、怒骂声、鸮群的尖啸声和翅膀拍打声混杂在一起,场面瞬间陷入极度的混乱之中!
费尔南多也被几只体型硕大的雕鸮围攻,狼狈不堪地挥舞着双手格挡,惊怒交加道:“这是怎么回事?!哪来这么多该死的鸟?!”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块最高的礁石之上。
正是张小白!
他嘴角挂着一丝混不吝的冷笑,眼神却锐利如刀,扫向站在主船船头的费尔南多:“想走,问过老子养的这些小家伙了吗?!”
话落,张小白抬起手臂,体型矫健的鬼鸮夜巡,盘旋而下,稳稳地落在他的皮质护腕上。
抚摸着夜巡的鸟羽,张小白回眸看去,在一片混乱的喧嚣之中,与沈子晋在夜色下难掩震惊的目光陡然相撞,并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