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入洪流》第七章4
艾石2025-06-20 16:273,130

   新辉鼓山监狱的前身是郑堂农场劳动改造支队,是全省解放后设立的首批农场型监狱之一,成立于一九五四年七月,它原先位于越新区与鼓山区的交界。一九七八年,监狱搬迁至现在鼓山区西郊,并正式更名为鼓山监狱。汪常顺就是在这一年经人介绍来到这座监狱工作,此时汪常顺二十九岁,经历过文化大革命,参加过红卫兵。汪常顺曾经有两次机会可以升迁或调岗,但都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如愿。接下来的三十一年,汪常顺便一直在这座监狱里工作,且一直做着最基层的管教员工作,他自己则称之为“狱卒”。

   过去他常调侃自己,虽然父母给他取名“常顺”,但他的生活一点都不顺。顺便说一句,他是家中独生子。

   其实在监狱工作的起初几年,他还是很开心的。七八十年代,在人权概念还没有普及的时候,小小的“狱卒”在监狱里可是很威风的。哪个犯人若是敢顶撞他、不服从管教,他随便抽一巴掌、踢一脚都没事。那个时候的监狱,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才叫监狱。进过监狱的人都不敢再二进宫,出去以后都老实了。

   但是随着九十年代的到来,尤其是一九九四年国家颁布了第一部《监狱法》以后,监狱的面貌完全变了。上面开始搞什么依法治监、依法行监,要监管改造,开始“双规运行”、“三分” (分押、分管、分教) 工作,还要保障犯人的人权和合法权利。

   从此他再也不能动手打犯人了,就算犯人对着他叫嚣,他顶多吼对方几句,但吼有什么用?嘴巴永远干不过拳头。如果实在忍不住动手了,第二天就会被叫去谈话。没有威慑力的狱卒在犯人眼里就是一块背景板,一个纸老虎,他们根本不怕,监狱里每天都闹哄哄的。

   汪常顺想不通,为什么一个罪犯还有人权?把人打成残疾,害得别人一辈子瘫在床上,这种人还有人权?跟人谈人权的前提是对方是个人,但如果是畜牲,不是应该另说吗?而一个人跟畜牲无异,不就体现了人性之恶吗?

   大概是汪常顺这辈子接触的坏人实在太多,远远多过好人,所以在他的世界观里,这个世界坏人太多,人性贪婪,恶是常规,善才是例外。

   后来汪常顺想到了对付犯人的法子。既然他不能出手,就让犯人出手。过去他看到监狱里犯人相互殴斗,他都会制止,但后来他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后来他发现有很多狱卒跟他有这种默契。只要犯人互殴不至于破相残疾,他就不去理会。

   另外,监狱外的人好像对监狱里的等级制度有些误解,汪常顺经常听到在监狱里也有三六九等之分的说法,什么强奸犯是最低等的,因为他们只敢对女人下手。别的监狱是不是这样,汪常顺不知道,但在他所在的监狱里,这种说法根本不存在。在监狱里谁管你是不是强奸犯,谁管你在外面干了什么杀人放火的事,进来了大家都是同一起跑线,有钱的、拳头硬的犯人才是监狱里的上等人,没钱的、软脚虾就是被欺负的对象。

   而在汪常顺眼里,连这种分类都没有,他一视同仁,但凡进来的他都认为是个畜牲。是畜牲就要惩罚,他不能出手惩罚,就由其他畜牲代劳。

   其实这样是很不公平的,这一点汪常顺也明白,毕竟恶有大小之分,偷钱包的恶比起杀人之恶,那是小巫见大巫了。可是换个思路,汪常顺觉得所有的大恶都是从小恶出发的,只有从小恶上进行严厉惩戒,才能防止他出去后行大恶。所以在这样的价值观引导下,他对恶的容忍度极低。

   路梅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讲了一些过去老公在监狱里干的事和说的话。史源四人听完都沉默了。高海梁没再继续追问汪常顺。倒是史源,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和那份释放人员名单,还对路梅琴嘱咐了一句“如果汪常顺想起什么烦劳立刻通知他”。

   从汪常顺家出来,四人一上警车,高海梁就憋不住先开炮了:“我觉得他有病。”闻言,卫航鸣不住点头,连平时与高海梁唱反调的宋宁也微微颔首认同。高海梁说不可否认汪常顺经常与犯人接触,看到的都是一帮罪恶之人,心情一定不好,但不能因为这样就纵容犯人相互斗殴,在这种环境下生存,没人能完成改造。

   “所以,”高海梁猜测,“殷季涛会不会在监狱里遭遇了非人的对待,他心理扭曲,出狱后选择继续报复社会?”

   “我同意你前面的观点,但不认同后面的部分。”卫航鸣加入讨论,“报复社会的方式很多,为什么杀沈常宏?很多反社会人格罪犯都会挑妇女儿童下手。”

   “因为沈常宏是富豪,是名人,是社会上受人尊敬的人,他觉得杀了他能获得满足感,杀一个弱者不足以显示他的力量。”

   “肤浅。”宋宁扔来一个轻蔑的评价,高海梁立刻做出应激反应:“肤浅?哪里肤浅?请问你有什么高见?”

   “这世上心理扭曲的人多了去了,但扭曲一定要杀人吗?”宋宁反问。

   “扭曲不一定要杀人,但可以作为一个杀人的理由。”高海梁辩解,“你知道吗?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一个充足的杀人理由才会杀人,这世界上至少有百分之一的人天性残暴,缺乏理性思考,只需要一个极为简单的理由,就可以使他们拿起屠刀。不然怎么有那么多冲动杀人的例子?”

   “百分之一的结论哪来的?”宋宁揪出一点问。

   “忘了哪本刊物上看到的,管它是百分之一还是百分之二,就算千分之一也够了。”高海梁发现自己被带节奏了,立即刹车,“你会不会抓重点啊?”

   “我问的就是重点,百分之一还是千分之一当然重要。”宋宁理直气壮,“概率越低说明人还是理性动物。而且我认为殷季涛是一个十分理性的人,他做事很有规划,从他回答问题时的遣词造句就可以看出,每一句话都是深思熟虑,没给我们抓到一点把柄,这样的人会冲动杀人?会随机挑选下手目标?拜托你下回引经据典的时候准确一点。”

   眼看两人火药味越来越重,卫航鸣看向史源,不停给他递眼色,但史源仿佛神游太空去了,完全没接收到。

   “我说你们两个,”最终还是卫航鸣扛下一切,“讨论案情能不能文明一点。”

   “小卫,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一直很文明啊。”

   “对啊,我也没飙脏话啊。”

   “脏话是没有,就是阴阳怪气太多。”

   “可能是某些人活该吧。”宋宁没有看任何人,但任何人都理解了她口中的某些人。

   “要不这样吧。”卫航鸣见缝插针,“你们两个下车打一架,打架比吵架快,胜负也容易见分晓。”

   “君子动口不动手。”高海梁立刻回应

   “天呐,这年头还有人用儒家这套迂腐过时的思想。”宋宁嗤之以鼻。

   就在三人喋喋不休时,史源的小灵通响了。这突兀的铃声打断了争吵,史源也从冥想中回过神,他接起电话,听完对方表述后,他眉头皱起,最后应了一句“我马上来”挂断。

   然后史源对大家说:“你们刚才的讨论我都听进去了,关于小高说的杀人动机,我觉得还是牵强了一点,汪常顺这条捷径行不通,那就只能绕远路,把这半年来刑满释放的人都调查一遍,逐一排除。”

   卫航鸣看一眼名单上的人名:“那有一两百号人啊!”

   “运气好,第一个就是也说不定。”史源鼓励道。

   “那如果查完名单上所有人都不是呢?”宋宁问。

   “那就再去调查过去七个月、八个月、九个月刑满释放的人员。”

   “有没有可能他根本没有同盟?”高海梁说。

   “有,那说明他真的不是凶手,凶手就是雷力坤。”

   “那我们这样调查是不是陷入一个死循环了?”宋宁问。

   “是……也不是,哦,我会让一队的人来支援你们。”史源已经拿起雨伞,“对了,下回讨论案情,你们能文明一点还是尽量文明一点,自己人面前没关系,但如果有外人在场的话,稍微收一点。我有事先走一步。”说罢,史源下车,关门,脚步匆匆远去。

   史源在路上打到一辆出租车。半个小时后,抵达费叶聪别墅附近的马路。

   半个小时前,史源接到孙莹电话,孙莹在电话那头声音紧张地说道:“史源,我刚回新辉,现在在费叶聪的别墅,我发现有个黑影披着雨衣,站在我家别墅外面很久了,也不知道是人是鬼,我有点害怕,你能过来一趟吗?”

   鬼是不可能的,只能是人。史源不知道孙莹这话是真是假,但万一是真,事情可大可小。思忖三秒后,史源决定去费叶聪别墅看一眼。

   史源让司机等他十五分钟,下车朝费叶聪别墅走去。雨势渐大,伴随着雷声轰隆。前方已经可以看到费叶聪的别墅,这时一道闪电突击,照亮整幢别墅,照得凶宅鬼气森然。史源不禁心中一凛,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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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入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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