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源站在清溪村的村礼堂门口,眼前是一片杯盘狼藉的景象。尽管礼堂所有的窗户和大门都大开着,但桌上的剩菜和地上的呕吐物经过一个晚上的发酵散发出来的馊气还是堵在礼堂上空,难以完全飘散。
这是一个一百五十多平米的一层楼大礼堂,据说过去村里的红白喜事都在这个礼堂举行。除去厨房和舞台,剩余的空间刚好能容下二十桌酒席。朱冠全的白事就有二十桌,每桌似乎都坐满了人。
中毒事件发生后第二天,史源带着高海梁、卫航鸣和宋宁来到清溪村。与此同时,阿彬和小五早在半个小时前抵达上宜区人民医院,戚子健则已经坐在上宜区公安分局的会客室喝茶。
史源绕着礼堂内墙转了一圈。其实清溪村集体中毒案上面已经交给了上宜分局查办,但史源觉得朱冠全刚死不久,朱冠全的葬礼上就闹出一波集体中毒案,两个案子发生的事件过于接近,且有一些关联。于是他决定从旁协助调查。他跟韩振邦事先打了招呼,韩振邦默许了他的行为。
史源从韩振邦那打听到村民中的毒很有可能是甲醇,而在这个礼堂能造成甲醇中毒的大概率就是酒席上的酒。史源注意到这酒席上的酒并不是从外面买的,因为这酒瓶的瓶身上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物,它就是一个白色的带有提手的长方形塑料瓶——这种瓶子更常被用来装汽油,所以也叫汽油瓶。容量大概在二点五升,能装五斤酒。每桌放了两瓶,总共四十瓶。卫航鸣指着这汽油瓶装的酒笃定地说这是农村自酿酒。
新辉市许多农村都有自己酿酒的习惯,清溪村也不例外,村子里的老人几乎都会自己酿酒。但比起过去的酿酒工序,现在的简化不少,比如过去老人会自己晒粮做酒曲,现在直接去镇上买现成的酒曲即可。
高海梁在厨房转了一圈,回来告诉史源,厨房里没有剩余的酒,用来炒菜的酒是超市常见的料酒。史源转了一圈回到门口,门口的账房桌上还放着这场白事的账本,上面记录了参加白事的人员以及帛金。显然当时中毒事件发生得太突然,记账的人或许自己中毒,或许亲人中毒,来不及收拾账本就走了。宋宁坐在账房桌后的椅子上翻阅账本。
史源再次扫视一番酒桌,二十张酒桌大小一样,桌上放的菜式和酒水也一样,上面没有座位牌,他思忖片刻后问:“你们能看出哪桌是主人桌吗?”
高海梁、卫航鸣以及原本正在看账本的宋宁都望向了酒桌,一番观察思考后,三人均表示看不出。
“史队为什么要关心这个问题?”宋宁多问一句。
“如果主人桌比较明显,那就存在定向投毒且目标是主人桌的可能,但如果看不出来,说明大家都是随意落座,投毒者就是无差别攻击。当然我说的这些前提是,这是一起人为投毒案。”不过也存在更隐蔽的定向投毒方式……但史源没有继续往下说,转而看向宋宁,“账本上有什么发现?”
宋宁正在咀嚼史源方才的话,但马上回过神,迅速翻到其中一页:“上面记着提供了这次酒席上所有酒的人是朱朗奇一家。”
话音刚落,高海梁眼疾手快,逮到一个路过的村民——一位年约四旬的村妇,她是为数不多一家人都幸免于难的村民之一。高海梁亮明身份,询问昨日案发情况,村妇如实相告。
根据村妇所说,昨天葬礼结束后约莫十一点,大家陆续来到村礼堂,十一点半左右正式开席。大家确实都是随意落座,没喝酒的人一个都没事,喝了酒的大部分都出事了,但也有安全的,可能因为喝的比较少。酒是朱朗奇家自己酿的,但这种村里的红白喜事一般都用自家酿的酒,一来是便宜,二来也是清溪村多年来形成的一种风俗。朱朗奇是村里有名的酿酒师,有些人还专门花钱买他酿的酒。所以如果是喝酒导致的中毒,村妇表示不敢相信。另外朱朗奇是朱冠全的小爷爷,朱朗奇和朱冠全爷爷是堂兄弟。
询问结束,戚子健来电,史源接听顺便开了免提。
戚子健将在上宜分局打听到的最新调查结果告诉史源。经过上宜分局技术科的化验,在清溪村酒席上使用的黄酒中检测出5.6g/L的甲醇,远超过合格标准0.6g/L。而一个成年人,甲醇摄入量超过四克就会出现中毒反应,超过十克能造成双目失明,超过三十克会直接死亡。
另外在黄酒中并未检测到工业酒精,可以排除工业酒精勾兑的可能。
目前上宜警方怀疑这是一起自酿酒甲醇超标引起的集体中毒事件。由于酿酒师本人也中毒躺在医院,处于昏迷状态,而且他的妻子、女儿、女婿都喝了酒,所以上宜警方初步认为这是酿酒师在酿酒过程中失误导致的意外事件。
戚子健还表示上宜区农村比较多,根据上宜分局警方所说,这种因自酿酒造成的甲醇中毒每年都有发生,屡禁不止。只是这次中毒人数比以往都多,波及面比较广,才惊动了市里。
结束与戚子健的通话,史源又给在医院调查的阿彬打去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阿彬和小五正从ICU出来,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沟通。
“说说你们那边的情况,死伤人数?”史源直接提问。
“到目前为止,送到医院的总共有86个人,大部分都是男人,70个人昨天已经脱离危险,有的回家,有的转到普通病房。还有15个洗了胃后在ICU躺着,这几个年纪都比较大。”
“那最后一个呢?”史源边听边算着人数,八十六减掉八十五个伤者还剩一个。
“昨晚去世了。”
“谁?”
“前任村书记苗柏鹤,朱冠全外公。没抢救过来,据村里人说昨天他太伤心了,喝了太多酒。另外他本身有高血压,身体也不好。”
“你帮我在那找找一个叫朱朗奇的人,应该有六十来岁吧。”
“我知道。他和他老婆都在ICU里躺着,15个人里就他们是一对夫妻,印象深刻。”
闻言,卫航鸣小声嘀咕一句“果然酿酒师的老婆也爱喝酒”。
阿彬听罢立刻懂了:“史队,我刚和小五看到朱朗奇女儿了,我去打听打听朱朗奇的情况。”说完,阿彬挂了电话。
这时,又有村民经过村礼堂,史源拉住对方询问朱朗奇的家在哪,村民指了路,史源等人前往朱朗奇家。不消两分钟,他们就到了。
眼前是一栋两层楼高的农村自建房,门口默认是他们家院子,那里放着许多盆栽花和一些酒坛,院子外没有围墙,屋子中庭为开放式,中庭两边是带门的屋子,各有毗邻的两间屋子,两边屋子成对称结构,非常老式且有当地特色的一种老宅建筑。
“有人在吗?”高海梁高声询问。
没有人应门。
“有人在吗?”卫航鸣又问一次。
依然没有动静。
最后史源开口了:“有人在……”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中庭左边第一个屋子的门开了,一个年轻男人走出来,身高大约一米七八,穿着一件白色短袖和蓝色牛仔裤,脸型瘦长,鼻梁高挺,下颌线棱角分明,模样甚为俊美,只是他的眼神让史源想到一个词——邪气,那邪气中还透着一股警惕。
年轻人的目光依次扫过眼前四个人,当它落在史源身上,史源有种站在大太阳底下吹到冷风的刺骨感。
史源永远都忘不了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人时对方眼睛中那股凛冽的敌意,那似乎不是后天形成的,是与生俱来的。他让史源想到一种野兽。
“你好,我们是警察,请问你怎么称呼?”宋宁上前一步问道。
“朱旭洋。”
名字出来的刹那,史源心头一惊,眼前的年轻人变成了那头野兽——
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