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雨势短暂地停歇片刻，史源离开办公室，骑上摩托车前往万丽酒店。五分钟前，他收到孙莹的短信，对方问他有没有吃晚饭，如果没吃，来万丽酒店一起吃个晚餐。史源答应了。出刑侦支队大门的时候，史源听到门卫在议论最近的雨势，连日来因台风临近导致的不间断降雨已经造成佰昌县的城关镇被淹，交通瘫痪。新辉江水位持续攀高，住在江边的居民每天都在担心堤坝的牢固程度。
史源的父母就住在江边的老滴水桥一带，所以开车前史源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让父母这几天住到他的出租房里，但母亲拒绝了他，这一点史源已经料到。母亲是那种对家极有归属感的女人，她不是那种可以丢下家里的一切独自逃命的人。母亲是很固执的人，曾经母亲说过，就算着火了，她也要带上她的宝贝家当一起逃，否则就算烧死都不会走。过去新辉江经常泛滥，但所幸堤坝每次都扛住了洪水的肆虐，洪水只是淹了江上的桥而已。史源会继续关注雨势，如果新辉江水位达到他心中的警戒线，他只能采取强硬措施，将母亲绑到自己的出租房暂住。
半个小时后，史源抵达万丽酒店，刚停好车，雨又开始下了。史源小跑走进酒店，来到酒店一楼的万丽餐厅，还未等服务员引路，他已经看到坐在窗边的孙莹，对方也看到了他，正在朝他招手。
“等很久了？”史源风尘仆仆抵达。
孙莹摇头：“不是很久，我算着时间下楼的。”孙莹就住在这个酒店，“你没带伞？”她看到史源头发和衣服都有点濡湿。
“出门的时候没下雨就没带。这顿饭我请客，你想吃什么？”史源已经打开菜单。
孙莹凝视低头看菜单的史源，抿嘴一笑：“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什么？”
“可爱。”
史源绝对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跟可爱挂钩。“我？”史源无奈摇头，“你又乱说。”
“我真怀念六年前的时候，那时我坐在你的自行车后面，你送我回家。”
史源翻菜单的手停下了，回忆在不经意间侵袭，史源骑着自行车轧过地上的落叶，他转身看向后座，那里坐着一个女人，只是这个女人不是孙莹，而是唐晴。
“都过去了。”史源低垂眼眸，一丝伤感稍纵即逝。
“史源，你算命很准哦。”孙莹的话题跳跃，跟她此刻的心境吻合，“还记得在鼓山公园你给我算命说的话吗？你说我感情和婚姻都会很坎坷，真被你这个乌鸦嘴说中了。”
史源想起了这茬，感到抱歉：“对不起，我当时乱说的，我不会算命，而且算命是迷信，你别信。”
“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人的命运有时候真的是注定的。看似有的选择，其实根本没有。”
两人说话间，服务员上前添水，史源将话题拉回到点餐，一番商量后，两人点了三个菜。等待菜肴上桌的当儿，孙莹讲起自己与费叶聪相识的过往。当年孙莹在力豪饭店当领班的时候，有一次被一个老板揩油，费叶聪正好与这个老板在谈生意，他不顾生意，为孙莹挺身而出，和这个老板翻脸，孙莹感激不尽，两人就此相识。之后费叶聪常去力豪饭店，以吃饭为由看她，送她回家。几次三番后，两人走到一起，孙莹辞去工作跟着费叶聪去锡安打拼，起先孙莹做费叶聪的助理，陪他开会谈生意，直到费叶聪的纺织贸易公司破产。当所有人离费叶聪而去，唯有孙莹一直在他身边。费叶聪发誓一定要东山再起，让孙莹与他同享富贵，两人在九九年，费叶聪最低谷的时候结婚。没想到结婚后第二年，费叶聪在房地产行业一夜暴富。在那个只要跟对政策，母猪都能上树的狂飙年代，费叶聪孤注一掷，如赌博般投身房地产，运用杠杆效应，以小搏大，短短两年之内，他的身价大涨，很快成为房地产的新贵老板。而就在孙莹可以在家享清福的时候，费叶聪横遭谋杀。
“但比起他的死，我更伤心的是他的背叛。”孙莹说到这，泪水滑落，“是我太蠢，我以为真心能换真心，结果还是……”
“孙莹，我知道我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史源顿了顿，他还在斟酌字眼，但几番遣词造句后他选择了最直白最简单最单刀直入的问法，“你真的是在今天才知道他出轨了吗？”
孙莹擦掉眼泪，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前我有怀疑，那是一种女人的直觉，男人的心在不在自己身上，女人都能感觉到。但今天我看到了他的外遇对象，证实了我的猜测。抱歉，我一开始没有说实话，因为在见到那个女人的尸体前，我不想承认他背叛了我。你明白我的感受吗？”
史源点点头：“你昨晚在哪？”孙莹用眼神回应这话什么意思，史源看懂了，于是解释：“费叶聪大概是在昨晚十一点左右被杀，那个时候你在哪？”
“史源，你怀疑我？”
“例行询问，所有与费叶聪有关的人我们都会调查一遍。如果今天不是我来问你，那就是我的同事。”
“比如她吗？”孙莹的目光从史源身上移到了他身后，史源看出端倪，转身，只见宋宁和戚子健已经站在身后。
“对，好比我。”宋宁听到了两人最后的一番对话，“请问，昨晚十一点左右你在哪？”
“你们怎么来了？”史源问戚子健。
戚子健正要回答，宋宁抢先一步：“我们在找她，在前台问到房间号后上楼，结果在门口遇到一个清洁阿姨，阿姨说她好像下楼吃饭了，所以我们就来了。结果这么巧，看到了史队。”说话间，服务员上菜，宋宁扫视一眼摆盘精美的菜肴，补充一句，“史队好惬意啊，在这里跟死者家属共进晚餐。”
宋宁说话带刺，史源被刺得不轻，戚子健见状，赶紧打圆场：“史队，别介意，小宋和我今天一直在跑线索，光是看监控就看得眼睛都花了，晚饭都没吃，她饿得胃酸都出来了，所以说话才酸溜溜。”
“那要不一起坐下来吃？”史源给予人文关怀，但宋宁不稀罕。
“不了，这里消费太贵，我一个小小的侦查员吃不起。”
“宋警官，”孙莹开口道，“那如果你不吃，就让我们先吃完，正好你们也可以去其他地方吃一点东西，然后再回来审问我，可以吗？你的队长都在这，我跑不了。”
“我觉得这样可以。”戚子健拉着宋宁准备离开。
宋宁看了一眼史源，再看一眼孙莹，觉得心中不爽，至于为什么不爽她也说不上来，大概正如戚子健所说，饿过头了，情绪容易波动。但就在宋宁即将走出餐厅大门时，史源追了出来叫住了她。
不知为何，当宋宁看到史源扔下孙莹向她迎面走来时，方才的不爽、愠怒，顷刻烟消云散。在意识到这一心情转变的瞬间，宋宁不禁一阵心悸，幸好她不是那种容易脸红的人，否则就尴尬了。
“史队，还有事？”宋宁故作镇定。
“你为什么急着要找她？”史源知道宋宁在怀疑孙莹，但怀疑归怀疑，如此匆忙来找人，连晚饭都不吃，史源相信宋宁一定有她的理由。对于宋宁查案的能力，史源从不怀疑。
“也不是很急，就是我们查看费叶聪的手机通话记录后发现费叶聪临死前最后一通电话是她打的。”宋宁说完，看向远处的孙莹，当然此时对方也正看着她。
“这能说明什么？夫妻之间打电话不是很正常？”史源反问。
“我没说不正常。只是……”宋宁顿了顿，“这通电话后不久费叶聪就死了，你不觉得这更像是一通死亡来电吗？”说完，宋宁准备走，但又想到了什么，补了一句：“史队，我建议你跟她保持距离，毕竟她的嫌疑还没洗脱，我们和犯罪嫌疑人走太近可不太好，轻则影响办案，重则违反纪律。”
戚子健闻言，觉得宋宁这话语气重了，赶紧帮衬着说道：“史队，小宋没别的意思，就是一个善意的提醒而已，您千万别放心上。”但宋宁自己跟个没事人一样说完就潇洒走了。戚子健一边叫宋宁等等他，一边又凑到史源耳朵轻语一句“但她话糙理不糙”，叮嘱完戚子健才匆忙离去。
史源来不及作任何回应，但他也没打算回应，只是无言地回到饭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