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打开，只有宋宁还在门口等着。当她看到史源和孙莹出来时，未等史源引荐，她上前一步自我介绍：“你好，费太太，我是负责你丈夫案件的侦查员之一，我叫宋宁。”
“你好，宋警官。”
“费太太好像跟我们史队认识？”
“叫我孙莹就好了。”
“过去查案时认识的。”史源插嘴，“一个故友，很多年没见了。我现在要带她去见费叶聪，你要一起吗？”
“好。”
前往法医学实验室的路上，三人沉默不语，各怀心事。不一会儿，实验室到了，尸体暂时被放置在冷库中，等待解剖。冷库整体温度偏低，孙莹进入时汗毛竖起，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史源告知来由，技术人员将费叶聪所在的冷库柜打开，费叶聪还被放在黑色的裹尸袋中。史源看了一眼孙莹，示意她做好准备，然后示意技术员打开裹尸袋。当费叶聪裸露的尸体暴露在孙莹眼前时，孙莹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史源身边挪了一步。
“他是你老公费叶聪吧？”宋宁从后面突然飘来一句。
孙莹点点头。
“你想看看另外一具女尸吗？”史源问。
孙莹犹豫不决，但史源已经示意技术员打开另一具尸体的冷柜，拉开裹尸袋拉链。孙莹不敢靠近女尸，只是瞥了一眼。
“你认识她吗？”宋宁又问。
孙莹摇头。
“你要不要走近再仔细看看？”宋宁继续问。
“不用了，我不认识。”
“一点印象都没有吗？”宋宁穷追不舍。
“宋警官，你要我说几遍？”孙莹微怒，她心情本就不好。
“宋宁，孙莹跟我说了，她并不知道费叶聪在外面有外遇。”史源小声嘀咕一句。宋宁听罢，用眼神反问，这眼神史源看懂了，意思是“她说你就信”？但史源没有回应这个质疑，他对孙莹说道：“等尸检结束，我们会通知你来领尸体。”
孙莹点头，史源将她送出刑侦支队。临别，两人相互留下联系方式，史源还叮嘱孙莹这两天呆在新辉，后面他还会再找她，孙莹应允，留下一个酒店地址。这些宋宁全程看在眼里，待到孙莹离开，她对史源说道：“史队，不知道有句话该不该说。”
“如果觉得不该说可以不说。”
“忠言逆耳，但我还是要说。史队，你跟这个孙莹是不是交情匪浅？如果是，我觉得你应该回避本次的调查。”
史源不是那种有官威的领导，他与队员相处也从不用职级压迫，但被下面的队员反相告诫还是第一次。你是头儿还是我是头儿？
“我当你这话没说。”史源转身就走，宋宁跟上去，继续道：“方才孙莹看到丈夫死了，没掉一滴眼泪，没有看出她的悲伤，恐惧倒是有几分。古今中外，丈夫或妻子死了，凶手通常都是枕边人。而且，孙莹说她不知道丈夫有外遇一定在撒谎。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种种迹象表明，孙莹是本次案件中的重点嫌疑人。”
史源骤然停下脚步：“你还真是平等地怀疑任何人。”
“我会把你这话当成夸奖。”
这一刻，史源在心里收回了先前对宋宁有关人情世故的所有褒奖。其实史源对孙莹的怀疑也是有的，只是宋宁此刻说话咄咄逼人，本着偏爱保护弱势一方的心态，史源不自觉地站在了孙莹这边。“你说的都对，”史源回应，“唯有一点，孙莹如果是凶手，请问她的枪法是谁教的？总不能是我吧？我跟她五六年没见了。”史源顿了顿，“我的话你是不是也要怀疑？”
“倒也不需要特别教，运气好，在短射程内也可以一枪毙命。”
“运气好……她到底是运气好还是不好，我们都言之过早了。”
“对了，她也不一定要自己动手，她可以买凶杀人。”
“现在你觉得凶手是职业杀手了？”
“我没完全否定职业杀手的说法，像你说的，我平等地怀疑任何人，平等地给任何一种可能性机会。”
“很好，那去找证据吧。小高，小卫，”史源对着办公室喊了一声，高海梁和卫航鸣从自己办公桌上飞速起立，飞奔而来，“来我办公室。”说完，史源径自走进自己办公室，高海梁和卫航鸣紧随其后，顺便带上了门。宋宁又被隔离在外。
外面的雨还在下，杨浩站在办公室窗边。雨点打在窗玻璃上，晕开一个又一个水波纹，杨浩的思绪随着这些波纹荡漾到了昨晚的力豪饭店。但他在意的不是和费叶聪饭桌上的生意，而是那个上菜的女服务员。
自从去年雷力坤暗示他去找一个女人，杨浩迫于压力真的去找了，只是这些女人来去匆匆，没有一个能留住他的心。不过没关系，在雷力坤看来，杨浩接纳了他的建议就是一个好兆头，说明杨浩在与他的理念融合，正在越来越像他的义子。话说那些女人各个长得美若天仙，其中还有模特和小歌星，但杨浩在感情方面真是个怪胎。任志彪曾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杨浩说了三个条件：长得好、有品味、爱笑。结果所有符合这三个条件的女人杨浩都没看上，偏偏一个长相普通、全程板着脸的上菜女服务员竟然引起了杨浩的注意。
原因很简单，因为她长得像杨浩已逝的女朋友薛晓叶，不仅长得像，举手投足间都有薛晓叶的影子。杨浩在看到她的刹那，魂都飞了，要不是这时费叶聪给他敬酒，他都想跟着那女服务员出包间了。
原本杨浩还期盼着那女服务员再来包间端菜，可是领班告诉他那女服务员已经下班，所以杨浩只见了她一面。可就是这一面，令杨浩心神荡漾。事后他问到女服务员的名字叫程小月，已经来了两个星期，一般在大厅端菜。今天包间人手不够，才临时过来帮忙。
人，总是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也总是会被同一类人吸引。
但杨浩毕竟不是过去血气方刚的少年了，不会为了见到喜欢的人堵在她家门口等待，也不会到处打听对方的消息，现在的他沉稳、多疑、面面俱到。他不能过于表露自己喜欢的人或事物，否则会被有心人有机可乘，这一点他是从雷力坤身上学到的。雷力坤告诉他古代的帝王吃饭，必须每道菜都尝一口，不能过分偏爱某道菜，因为帝王的心思不可被轻易揣测。
这时，任志彪敲门进来。“老板，你找我？”
“备车，去力豪饭店喝下午茶。”
任志彪愣了一下，因为杨浩很少会喝下午茶，而且杨浩才刚吃了中饭。“现在？”
“对，有问题？”
“没，我现在就叫赵达把车开出来。”任志彪说完，拿起手机，杨浩已经走出办公室，往电梯走去。
半个小时后，杨浩抵达力豪饭店。还没走进饭店门，饭店经理已经躬身出来迎接，口中念叨着杨总今天怎么会有空来喝下午茶之类的，但杨浩没理他，他走进饭店，没有上楼，而是走向一楼大厅。刚站定，程小月端着一个盘子，提着一壶水，一脸焦虑地往他这个方向走来，杨浩只要站着不动，他的左右两边都有足够的空间让程小月通过。但就在程小月靠近的刹那，他鬼使神差地挪了一步，结果撞到了程小月。程小月手中的盘子掉落，水壶里的水洒了出来，弄湿了杨浩的裤子和鞋子。
这一刻，饭店经理吓得魂不附体，任志彪目瞪口呆，程小月惊慌之余赶紧捡盘子，当然不忘道歉。就在饭店经理和任志彪都准备开骂时，杨浩吐出两个字：“没事。”所有人都立刻闭嘴，杨浩掸了掸裤子，仿佛水是可以像灰尘一般掸掉似的，然后对程小月说：“我在包间喝茶，你送壶茶上来。”语毕，杨浩往二楼走去。但他刚踏出一步，程小月叫住了他：“等等。”
杨浩闻声止步，转身看向她。
在这一刹那，杨浩好像看到了六年前的女朋友站在他家楼下，抬头望着他。
“请问，你喝什么茶？”
杨浩想了想：“大佛龙井。”
大佛龙井是新辉市本地茶，因种在大佛寺后山得名。倒不是说大佛寺后山种出来得茶叶特别香，只因它沾了佛光、佛气所以特别珍贵。
程小月端着茶壶、茶具、点心随饭店经理来到包间，一进门，饭店经理先将干净的毛巾递上，然后代程小月道歉。程小月全程保持沉默，但她脸上的惊恐肉眼可见，尤其是眼眶，泪水已经在那打转。就在杨浩准备开口时，程小月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说道：“杨总，对不起，我才刚来这里工作，我天生手脚笨，请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次吧，请你不要赶我走，我很需要这份工作，我女儿才五岁，我家里条件不好，我得赚钱养她，我求你……”
“你结婚了？”当杨浩听到对方有女儿时竟有种五雷轰顶之感。
杨浩发出这一质问的语气颇重，以至于程小月都不知道该如实回答还是暂时隐瞒。但她还是选择了前者，她惶恐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饭店经理：“这里招服务员必须未婚吗？”
“不是，”杨浩代为回答，“我的意思是你男人是死了吗？让你一个女人出来打工赚钱养女儿？”
泪水原本还囚禁在眼眶，结果杨浩这句话戳中了程小月的软肋，泪水夺眶而出：“是，他死了，去年出车祸走了。”
此话一出，杨浩的心情又变好了。但这实在可耻，杨浩觉得自己像第三者，觊觎一个死去男人的妻子。说来可笑，在程小月还未告知老公去世时，杨浩竟生出一种不得不搞偷情的荒唐觉悟。索性不至于沦落到偷情，只是他对自己竟生出如此卑微想法的行为感到难堪。
但是没办法，谁教程小月神似前女友呢？杨浩觉得这是老天爷给他的第二次机会，他不能错过。尽管是个替代品，但有总比没有强。何况这个替代品害得他昨晚辗转难眠。
“先别跪着了，什么年代了，还下跪。”杨浩扶起程小月，递给她纸巾，然后对饭店经理说：“以后让她在二楼包间服务，大厅不适合她。”
饭店老板为难地回答：“可是杨总，之前有包间的老板反应她老是板着脸，不笑，说她晦气。”
不知为何，杨浩竟笑了。因为过去的薛晓叶也这样，杨浩在追到她之前就没看过她的笑脸，但后来薛晓叶一见他就笑，所以女朋友的微笑只属于他杨浩。
“这样啊，那就让她专门负责我的包间，我来的时候就服务我，我不来的时候，就让她干点其他事。单身妈妈挺不容易的。”
饭店经理连连称是，程小月则感激不尽，最后破涕为笑。而这带着破碎感和如释重负的笑颜，再一次击中杨浩的心房。简直是铁树开花，杨浩感受到了久违的电触般的魂牵梦绕。
就在这时，杨浩的手机响了，来电人是李金正，他接起电话：“下午好，李总。”
“杨总，不好意思，我们金星村的项目恐怕要搁置了。”
杨浩顿时黑脸：“什么意思？费总还在纠结补偿款？”
“不是，杨总，费总没法再纠结了，他死了。就在昨天晚上，死在自己的别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