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源站在两具尸体中间。
左边是一具男性尸体,躺在一张双人大床上,上半身裸露,下半身脱到只剩一条浅灰色四角短裤和一双黑色袜子,胸口被子弹贯穿的地方像一朵从黑洞里绽开的玫瑰,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蓝白条纹床单。男人的脸上写着惊惧,那是一种瞬间的反应,显然这个不速之客没有给男人更多时间做表情管理,在下一瞬间开枪结束了男人的生命,干脆利落,毫不犹豫,于是惊惧之色永远地停留在男人的脸上。除此之外,男人的嘴巴里还被塞了一个纸团。
右边是一具女性尸体,躺在卧室卫生间门口,裹了一条白色的浴巾,当然,白色大部分已经变成红色,其中腹部和胸口还有两个子弹穿过的黑洞。女人的表情也是相同的惊恐之状。
两具尸体死亡时间接近,身上都只有枪伤,没有其他外伤。
史源用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摘下男人嘴里的纸团,摊开,上面贴着四个从报纸或杂志上剪下来的字:为富不仁。史源将男人嘴里的纸交给技术科保管,然后跨过女性尸体走进卫生间查看。
乳白色的瓷砖墙面,黄黑棋盘格瓷砖地面,瓷砖与瓷砖之间的灰缝没有污垢,这个卫生间跟酒店里的一样简洁干净,一条白色毛巾、一根牙刷、一根牙膏、一个漱口杯、一个电动剃须刀,沐浴液和洗发水的盖子都是打开状态,吹风机放在洗脸池台上,还未插电。很显然,男人暂时独居在这个别墅,所以洗漱用具都只有单份,且不常光顾或房子刚装修——因为这里没有难以清洗的生活污垢。根据女人凌乱的头发和身上仓促裹着的浴巾看,当时的情况应该是这样的:女人正在卫生间浴室里洗头洗澡,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好奇心作祟,裹上浴巾出来查看。结果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血案发生,凶手对她开了两枪灭口。
史源从卫生间出来,看到高海梁站在卧室门口,右手举起,模拟手枪,对准床上的男尸做了一个射击动作,接着再枪口左移,正好对准史源。史源见状,演出一个惊恐状,高海梁又做一个射击动作,还自己配音,模拟两声枪响“啪、啪”。史源见状,再次配合,发出一个中枪时的声音“呃”,然后捂住胸口。
但这段重现案发现场的表演却招来旁观者宋宁的一句批判:“幼稚。”
史源尴尬地移开捂胸的手,高海梁则收起“手枪”,挠了挠头,走向床头柜,那里放着一个男士手包。
“这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住。”这时,站在一排大衣柜前的卫航鸣如此说道,只见他打开衣柜,里面零星挂着几件男士衬衫和休闲短袖、叠着几条男士西裤。
殊途同归,史源点点头。
“根据我的初步猜测,这虽然是一个双尸案,但女人应该是连带被杀,凶手的目标主要是躺在床上的男人。”高海梁边说边拿起男士手包,“男的叫费叶聪。”高海梁从手包里翻出一张身份证,“本地人,今年四十二岁,有一部摩托罗拉手机和一个小灵通,还有两千多块现金和许多信用卡,一些钥匙、烟、打火机、杂物,看来是个老板。”
“女人的身份未知。”宋宁在地上凌乱的衣服堆里找到一个女士斜挎包,在里面翻找后说道,“包里没有身份证,有两三百现金,一个小灵通,一串钥匙,一包烟,一些化妆品、杂物等。”
史源走到窗边,窗门紧闭,从内反锁,没有被暴力破坏痕迹,情况和卫生间里的那扇窗一样。窗外还在下雨,从昨天傍晚一直下到现在。别墅总共有三层,带一个有木栅栏围墙的前院,他们目前在二楼一间大卧室。
史源走出案发的卧室,肆意在别墅内四处走动,侵犯男主人的隐私。刚加入刑侦队的时候,史源会觉得这样毫无顾忌地在他人屋内搜证像个入侵者,但现在这种感觉已经淡化了。逛完一圈,史源可以确定这房子刚装修好,费叶聪才刚入住,因为这房子过于空旷干净,缺乏生活气息,没有太多的杂物。但从别墅外观看,它应该有些年头了。别墅所有窗户都从内部反锁;地板、楼梯上十分干净,昨晚一直在下雨,如果凶手从外面进屋,除非脱鞋或事后打扫地面,否则一定会留下湿鞋印。别墅大门锁眼上有撬锁痕迹,但院外的门没有被撬锁痕迹,所以凶手很有可能是翻过木栅栏围墙再撬锁入室杀人。
技术科的人还在别墅内仔细搜证,但卧室的案发现场显然已经仔细研究过,各种搜证工具整齐排列放在架子上,几乎到处都是采集生物体液与指纹的化学试剂空瓶,以及标示拍照证物位置的编号牌。而在过去,随处可见的是报纸、脸盆和一次性塑料杯。史源感慨今非昔比。
另外,由于袁锡江和何锦鹏等几位法医今早组团去锡安省厅公安局学习,所以尸体被现场拍照后先行带回,待到法医回来再进一步检查。不过史源已经从尸体僵硬程度和尸斑扩散速度大致推断两名受害者的遇害时间,应该是在昨晚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
尸体被带走后,史源等人来到别墅一楼大厅。此时戚子健和阿彬已经对报案人录好口供。戚子健总结汇报如下:发现尸体的人是这家的保姆阿姨张美娥。张美娥,本地人,今年四十五岁。根据张美娥所述,别墅在上个月月底刚翻新完毕,费叶聪从这个月开始才入住,张美娥也是从这个月开始被叫来别墅打扫卫生。但她不需要每天都来,只有女主人电话给她的时候,她才需要来。因为男主人费叶聪目前主要还在锡安工作生活,只有出差来新辉才会暂住这里。她有一套别墅的钥匙,包括院子大门和别墅大门钥匙。今天是张美娥第二天来别墅打扫卫生,前天是第一天,她接到女主人电话,说费老板要来新辉出差,住四五天,所以她要提前过去打扫卫生,然后在接下来的五天,每天去一次别墅做清洁工作。但没想到第三天上午九点,当张美娥进入别墅准备开始工作时,隐隐闻到一股类似死老鼠的臭味,她寻着气味来到二楼卧室,惊愕地发现卧室内的双尸惨案,然后立刻报警。
男死者张美娥认识,是费叶聪费老板,她昨天刚见过。但女死者张美娥不认识,而且她不是女主人费太太,因为上个月女主人面试过她还给了她进出别墅的钥匙,至于女主人叫什么名字她就不知道了。
如此看来,费叶聪已婚,但妻子住在锡安,和他一起死在卧室的女人,不用怀疑,就是他在新辉的情妇。
戚子健记录下张美娥的联系方式、家庭住址等信息后让她走了。张美娥前脚刚走,一直在别墅周围勘查情况的小五回来复命。这幢独栋别墅位于鼓山区南部的一个老别墅区,距离区中心不远,别墅与别墅之间都隔着一小片绿化带,其实在过去这也就是农村自建的小洋房。住在这的人有过去的原住民,他们会在房子周围种菜养花,也有一些新晋的富人,他们被原住民私下叫暴发户。费叶聪两者兼有。
小五敲开了费叶聪邻居的家门询问情况,由于枪响刺耳、穿透力强,如果住得近,总会听到一些动静。但询问下来无人表示听到异响。大家都说昨晚一直打雷下雨,只听到频繁的雷声,并未察觉有枪响。
其实对于一般人而言,枪响与雷声混杂时听不出区别。
史源早就猜到会这样,因为如果有人听出区别,早在昨晚就接到报警电话了。
技术科结束现场痕迹勘测打道回府,史源等人也调查结束,准备离开。屋外雨势再起,固执不歇。就在史源走出大门之时,韩振邦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早上有事耽搁了,你们都查好了?”韩振邦问。
史源点头道:“谋杀案,死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女人身份不明,男人叫费叶聪。”
听到名字的刹那,韩振邦脸色顿变,惊惶错愕。“男人叫什么?”他重复询问。
“费叶聪。叶子的叶,聪明的聪。”
话音刚落,殷季涛捆绑炸药站在一家纺织贸易公司老板办公室的景象在韩振邦眼前重现,而站在殷季涛对面,呆若木鸡的老板就是费叶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