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出租屋一下子涌进六个人,显得拥挤不堪。国字脸老大看了一圈屋子,走到窗边,望向窗外,说道:“江景房啊。”
“你就是这个卖淫集团的老大?”裴江波懒得跟对方废话,直接挑明,“看来你们没赚到多少钱嘛。”裴江波话中带刺,用夸张的眼神打量对方寒酸的外表。
“你他妈敢这么跟我老大说话?”散财童子立刻出来维护老大,但被裴江波一瞪眼就缩回两个壮汉身后。
“我叫皮昊国,”国字脸老大突然自报家门,“你叫什么?”
“裴江波。”裴江波也不遮掩,“hao是哪个hao?”
“日、天、昊。”皮昊国一字一字往外蹦,但话音刚落,裴江波突然一个箭步逼近皮昊国,那粗大的手几乎要逮住皮昊国的脖子。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旁的半长发男人眼疾手快,一记勾拳,正中裴江波的腹部,将他打出三步外。接着两个壮汉接盘,左右开工,一起进攻。可是这两个男人虽然体格健壮,出拳也有力道,奈何速度太慢,被裴江波三下两招就制服了。最后还得靠半长发男人出来救场。裴江波现在可以确信半长发男人就是皮昊国的贴身保镖,第一打手。而在与他过招的时候,裴江波才发现这个年轻人之所以留这么时髦的半长发,真实目的其实是为了遮掩他缺失的一只左耳。
这时,两人扭打在一起,撞翻放在桌子上的行李袋,行李袋从桌子上翻身掉落,掉出钱袋子的同时,飞出一张黑白老照片。只见那照片上有三个人,中间一个年长的老妪是裴江波奶奶,奶奶左右两边各站了一个年轻男人,左边的就是年轻的裴江波。
皮昊国的目光被照片吸引,趁着两人打到玄关的当儿,他捡起地上的照片,结果认出了站在老妪右边的年轻人,他大惊,喊道:“七宝,住手。”
半长发男人挥起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但他虽然听话住手了,可裴江波没停下。裴江波用石头般坚硬的脑袋重重一撞,将七宝撞到墙角,然后坐到对方身上,正要继续教训,身后传来皮昊国的声音:“鲍礼杰。”
这个名字一出,裴江波的拳头终于停下了。他头一歪,看向皮昊国,只见皮昊国抖了抖手上的照片说道:“这老太婆右边的男人是不是鲍礼杰?”
出租屋内突然陷入安静,外面的雨停了。
趁着雨停,史源出来夜跑。他有一条较为固定的跑步路线,就是从自己目前的出租房往北一直到新辉江,然后沿着江边跑一千米,再回到出租房。
史源跑步的时候会想事情,有案子的时候会回溯案件细节。但今天他没有想双尸案,他想的是杨浩,是中午与杨浩吃炒年糕时与对方的谈话。
其实在此之前,史源早已听闻杨浩从去年八月开始突然痴迷女模特,身边模特一天一换,经常带小模特去上hai孩、响xiang港玩耍,还与一帮老板去凹ao门豪赌,甚至成为雷力坤的义子。但这些都是传闻,史源是警察,他知道传闻与事实之间的差距。过去有关杨浩的传闻也络绎不绝,可是史源依然选择相信杨浩,直到去年阿紫事件后,杨浩私自派人跟踪、绑架阿紫,又利用阿紫钓出后面的大鱼林晓飞,结果害冯楚龙遇难,至今林晓飞仍在逃,冯楚龙下落不明。杨浩的行为已经踩线,不管他怎么粉饰——他将绑架行为美化为“请”阿紫帮忙——,在史源眼里,那就是嘿hei社会常用的私刑之一——胁迫绑架拷问。所以自那以后,史源再听到有关杨浩的传闻,他会半信半疑。
一点一滴的怀疑渐次侵入,终让史源动摇。
而今天,所有怀疑通过杨浩自己的回答变成事实,史源与杨浩分道扬镳。
但这个决定是痛苦的。从年糕店出来后,史源便烦躁不安、郁郁寡欢。一路上,他不断地抽烟,鞋子踩到水潭他都没有感觉,回到办公室才发现整个脚都湿了,他想静下心来再仔细研究双尸案的验尸报告,可是眼睛虽然扫过报告中的字,脑子却接受不到讯息。史源在沉默中失魂落魄,在寂静中暗潮汹涌。
我最终还是失去了我最好的挚友。
史源奔跑在新辉江边,往昔与杨浩在新辉江一起玩耍的回忆涌上心头,但它们并不能消弭伤感,反而增加了惆怅。
就在史源沉浸在回忆中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史队!”
史源停下脚步,转身,只见宋宁朝他跑来。
“这么巧,你也来跑步?”宋宁向他挥手,但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跑,史源见状,也继续跑起来。
“我经常来这里跑步,”史源回答,“不过晨跑比较多,夜跑较少,我怕明天又下雨,所以趁着能出来跑步的时候赶紧来。”
“原来如此,我刚好跟你相反,我喜欢夜跑,几乎不晨跑。看来我们能相遇,还多亏了这雨。你刚刚在想什么这么入迷?我跟着你跑了一段路你都没发现我。”
“想案子的事。”
“果然,我跑步也喜欢思考案情。”
这话一出,感觉下一句话就要讨论案情了,史源赶紧收拾心情,但紧接着宋宁突然又说:“但我现在不想跟你讨论案子,我今天跟高海梁调查研究了一天的案子,不想再动脑想了。史队,我发现高海梁这个人特别喜欢抬杠,跟他说话是真累。”
“是吗?”史源完全没有这种感觉,相反,他觉得高海梁过于顺从他,这不利于培养高海梁的独立思考能力。“宋宁,你知道人与人之间有时会出现镜像效应吗?比如高海梁在跟你沟通时,他的一部分反应就像照镜子,映射出的是你对他的反应。”
宋宁顿时脸红:“史队,你的意思是我特别爱抬杠?”
“说抬杠就严重了,不过一个刑事侦查员应该要具备这种性格。”
“抬杠的性格?”
“据理力争的性格。”
“老大就是老大,这说话的艺术……我甘拜下风。”
这下轮到史源不好意思了,但下一秒宋宁又调转话题,出其不意来了一句:“史队你和孙莹好像不像普通的故友。”她接着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这个案子中我总觉得你对她有一点点偏袒。”
“不是说不讨论案子吗?”
“没讨论案子呀,就纯粹讨论孙莹这个人。过去,你是不是喜欢过她?”
话音刚落,史源差点踩到地上未干的水潭。“当然没有。”史源赶紧否认,这速度媲美他跨步跃过水潭的即时反应速度。
“那她喜欢过你?”
史源迟疑了。
“应该是了,你没有立刻否认,就说明是了。她长这么好看,你也不喜欢她,看来你的初恋长得比她还要好看。”
宋宁,你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史源一阵无语。
“宋宁,她和唐……她不需要与任何人做比较,我喜欢一个人也与长相关系不大。还有审美是非常主观的,没有比较的意义。”
宋宁忽然笑了,她觉得史源如此一本正经解释一个她随口乱说的猜疑很可爱。
“好好,是我肤浅了,但是我真的有点好奇她长什么样。”
史源知道宋宁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他也没问宋宁从哪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她,或许是从高海梁那,或许是从卫航鸣那,她是一个警察,要查这点过往有什么难的。
“我听说她是英语老师?所以史队你的英语是跟她学的?”宋宁又问。
“不是,我想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史源的眼神黯淡,“所以宋宁,当你想做某件事的时候,一定要立刻去做,否则你可能就来不及了。”
史源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嚎啕大哭,没有说一堆怀念已逝女友的话,他只是淡淡地提醒宋宁,或许也是警示自己,要抓住现在。
但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宋宁感受到了史源克制隐忍的痛楚,由此她确定了一个推测:史源还爱她,史源还没走出来,悲伤使他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你说的对,过去不可追,未来不可知,唯有当下是实在。但是史队,你劝我抓住现在,可是自己却做不到。爱情的副作用之一就是悲伤,你有多悲伤就说明有多爱。看得出你很爱她。可是,为了切断悲伤就放弃爱,就不值得了。”
宋宁的话解开了萦绕史源的一个自我疑问。其实史源已经逐渐走出了失去挚爱的阴影,但或许是多年紧闭心门的惯性使然,他无法对任何异性敞开胸怀、投入到下一段感情。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还忘不了过去的原因,其实不然。究其根本是他怯懦了,他害怕再次经历那种失去恋人的痛苦,他变得如履薄冰。
于是,为了切断可能出现的痛苦,他索性放弃爱。
而爱,是人独有的强烈感受,是值得等待的信仰,是不可辜负的考验,是一把倾斜的雨伞,是淋浴时包围着你的水蒸气,是由许许多多小事汇成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他越是不敢再次碰触,正是因为他过于渴望。
真是欲盖弥彰,却完美地欺骗了他人,也欺骗了自己。
“谢谢。”
“啊?”
“渴吗?前面有个小店,我请你喝饮料,随便点。”
“啊?”宋宁连续输出两个问号。
史源没有解释,自顾自向小店跑去,宋宁摇摇头,嘟囔一句“算了”跟上去。
杨浩站在一个卖零食烟酒的小店前,抬头望向小店楼上的公寓楼二楼,他对任志彪说了句“在楼下等我”自己走了上去。
咚咚咚。杨浩敲响二〇二室的门。
稍等片刻,屋内传来一个声音“哪位”,同时门已经打开,只见一个女人站在杨浩面前,她就是程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