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情绪都在极端悲痛与极端愤怒中反复摇摆,苗招娣家乱成一锅粥。在混乱中,警方与苗招娣的现任丈夫、母亲、大姐和二姐依次沟通,从四人片段式的回答中还原了苗招娣生前几个小时发生的事。
当朱旭洋撂下那番母亲鬼魂杀人的话扬长而去后,村里子便谣言四起,鬼魂作祟的舆论甚嚣尘上。当年乌婷临死前立下的诅咒从村民封存的记忆中苏醒,引发村民们神经质的恐惧,除了苗招娣。她没有恐惧,只有愤怒,无边无际的愤怒。她原本就恨乌婷抢走了她的爱人,如今乌婷的鬼魂又夺走了她儿子的生命、她父亲的生命、以及(她刚从朱旭洋口中知道)她前夫奄奄一息的生命——尽管她已经与朱展龙离婚,尽管朱展龙曾经对不起她,但她对朱展龙还有一丝温情——,她除了恨只有恨,怎么会怕?甚至她巴不得乌婷的鬼魂来找她算账,她可以逼死乌婷的人,也可以逼死乌婷的鬼魂,如果鬼魂可以再死一次的话。
晚饭过后苗招娣干了两件事:第一,她去朱展龙家吊唁死去的朱展龙,确认朱旭洋没有骗她;第二,她去朱槐安家找朱旭洋,她要他母债子偿。但朱旭洋不在,朱槐安刚把父母从医院接回来。苗招娣找不到人撒气,便指着朱朗奇、朱槐安父子一通恶骂。她骂朱朗奇年老智昏酿酒失误,害得他父亲中毒身亡;她骂朱槐安当年为了一个贱妇用刀抵着她的脖子——人在愤怒时最容易翻旧账——,还养大了贱妇的儿子;她骂朱槐安为什么要把朱旭洋这个畜生带回清溪村,搅得整个村子不得安宁……这苗招娣的嘴本就毒,此刻更是比砒霜还毒,硬是把一个老汉骂哭了,连带朱槐安的母亲和大姐也哭哭啼啼连连道歉,正巧朱槐安的二姐赶回村里,看到这一幕,便和苗招娣对骂起来。最后是朱槐安和苗招娣的大姐把两个女人拉开才消停。
从朱朗奇家泄愤离去后,苗招娣回到家继续守灵,此时,她的现任丈夫张起仁已经带着女儿先回上宜市区休息,独留她一人在村里。待到晚上十一点左右,苗招娣表示太累要回二楼的房间休息,便起身离去。由于楼梯在屋子侧边,大家都在中庭守灵,看不到楼梯,当时大家都很累,无人特意陪她回房,也就无人知道她是否真的回房。
次日早上八点左右,苗招娣母亲做好早饭叫大家来吃饭,但过了许久,也不见苗招娣下楼。她正要亲自去敲门,家中电话响了。她接起电话听完电话内容后差点断气,然后把话筒交给大女儿,自己仓皇踉跄地跑上二楼苗招娣的房间查看。推开门的刹那,她晕了过去,床上空荡荡的,电话那头的村民没有骗她,她的小女儿死了。
了解完大致情况后,韩振邦接到局长电话,先行离去,不过临走他嘱咐史源苗招娣一案和朱冠全一案必须予以高度重视,尽快破案。
韩振邦走后,史源和宋宁继续调查。两人先到苗招娣的卧室查看,卧室内的床铺整洁干净,被子被折成方块放在床头,卧室的窗门紧闭,没有撬锁痕迹,两人一致推测苗招娣昨晚并未回房,所以排除凶手是从二楼的窗户爬进房将苗招娣劫走。顺便说一句,苗招娣身型矮小,身高一米五左右,体重四十公斤不到,所以扛着她走一公里路——从苗柏鹤的别墅到渡船码头大概是这个距离——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不成问题。
两人下楼,站在楼梯口。左边是中庭,右边则通向屋后的厕所。如果苗招娣昨晚走到这个楼梯口没有上楼,那么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她去上厕所。通常人睡觉前都会去一趟厕所。于是两人右转前往厕所。
“像农村这种独立于屋子外面的厕所一定是茅房改造的。”史源笃定地说,“说起来你见过茅房吗,在没来这个村子以前?”
“当然,我奶奶家的厕所就是那种土坑茅房。小的时候去奶奶家过夜上厕所都要我妈陪我去,因为那茅房里面没有灯。”宋宁推开厕所的门一看,里面有一盏白炽灯,一个抽水马桶旁、一个洗手池,还有一个淋浴房,俨然一个现代化的——
“卫生间。”宋宁说道,“它已经升级成卫生间了。”
厕所外面种了一排桔树,宋宁指着桔树道:“如果凶手藏在桔树后面,用夜色遮掩,苗招娣未必能发现他。待到苗招娣上完厕所出来,凶手从后面突然袭击,邦!将她打晕带走,神不知鬼不觉,搞定。”
史源正想说大概率是这样,一个黑色的物件进入他的视线,他走到其中一棵桔树下,捡起那东西,然后更正道:“应该就是这样。”他将捡起的物件展示给宋宁看,那是一个小灵通。“它不是苗招娣的就是凶手的。”
很快,小灵通被证实属于苗招娣,所以凶手的作案手法得到破解,与宋宁猜测的完全一致:昨晚十一点左右,当苗招娣从中庭离开后,先去上了一趟厕所,从厕所出来时被躲在桔树后的凶手打晕带走,但扛上肩头的时候,苗招娣的小灵通不慎掉落,凶手走得急没有发现。
那么随之而来就有另一个问题:凶手为什么要背着苗招娣大老远跑去码头杀人?他为什么不找个就近的桔树地杀人?大晚上桔树地周围也没人,不会有人撞见杀人过程。
另外,史源还有一个困惑:凶手怎么能肯定苗招娣会单独来上厕所?虽然说成年人不怕黑,也不怕孤独,但万一苗招娣上厕所找人陪同那凶手不就扑空了?而且苗招娣全家都在守灵,时不时有人会走动,凶手不怕被撞见?所以史源觉得凶手杀人有点碰运气的成分,还有点守株待兔的意思,好像今晚杀不成、明晚再来一样。除非这个凶手十分了解苗招娣的作息习惯,笃定苗招娣一定会单独行动,并且凶手很自信——盲目的自信,确信自己能逮到机会在无人看到的情况下带走苗招娣。所以换个角度看,凶手能成功掳走苗招娣运气和冲动占了很大比重。
不过,有时候杀人确实要看运气。准备得再充分,都抵不上实施过程时的天助我也。
掌握凶手作案手法后,史源和宋宁开始寻找作案嫌疑人。
谁会想要杀了苗招娣呢?
排除最有嫌疑的朱旭洋后,两人锁定了朱朗奇一家。显然,在苗招娣死前与她结怨最深的就是朱朗奇一家。于是两人沿着曾经走过的小路,从苗柏鹤的别墅走到朱旭洋家的后山再沿着小道抵达朱朗奇家。
此时已临近傍晚时分,村里嘹亮的喇叭开始播放《在希望的田野上》,瞬间把史源带到了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的发展总是滞后于城市,这似乎是亘古不变的规律。
一踏入朱朗奇家的院子,史源和宋宁便闻到了饭菜香。
朱槐安看到两人进屋,立刻迎接。由于朱家两姐妹在厨房烧菜,于是史源和宋宁为了方便问话也走进了厨房,在餐桌边坐下。两人没有直接询问案情,史源先问了朱槐安父母和二姐的康复情况,朱槐安表示父母还需要卧床修养,二姐朱胜男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还能帮忙生火做饭。
宋宁在一旁听着,已经猜出史源的心思。住在这个房子里的所有人都有作案嫌疑,但因为朱朗奇夫妇甲醇中毒还未痊愈,要扛一个四十公斤的女人到码头杀人可能性不高,所以暂时排除。但朱胜男因为康复得差不多被列入嫌疑人名单。宋宁打量朱家两姐妹的身型,她们身高都在一米六五左右,体重大概在六十公斤左右,由于常年干农活,又正直青壮年,扛起一个苗招娣走一公里路不在话下。朱槐安就更不用说了。
待到寒暄结束,史源进入正题。“昨天你们三个都睡在这吗?”
三人予以肯定回答。
“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左右,你们都睡下了?”
又是一个出奇一致地肯定回答。此时史源脑中飘过一个想法,说不定谋杀苗招娣这三人都有份。
“倒头就睡?中间没有起来上个厕所什么的?”史源说这话时带着笑,一副随便问问的样子。结果朱亚男脸色一变,擦了擦脸上的汗说道:
“有。我确实起来上了个茅房,但那时是凌晨三点左右。”
听到这上茅房的时间,史源知道和案子没什么关系了。其实他也不指望有人会回如实作答,因为如果这三个人中有一个是凶手,或者都是凶手,他或他们一定会撒谎。但朱亚男还在往下说:“结果你猜我在窗外看到了什么?”
“你是说从茅房的窗外?”宋宁帮忙厘清对方因说话跳跃导致的误会。
“不,是我房间的窗户,我房间在二楼,有个面朝那后面破屋的窗户。”
史源想起二楼阁楼确实有一间唯一面朝朱旭洋家的窗户,原来那个房间是留给朱亚男回家住的。“你看到了什么?”史源问。
“鬼火。破屋里的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