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松翻资料翻到眼红,香妃这边的密探一日能送回六份线报,全是小地方的异动。
有的只是几匹马夜里没拴好,走丢了;
有的是某个族老突然病死,换了主事人;
还有的,是某个流亡武士,靠着打猎攒出十几号人,说要建新营地。
这种事,平时没人管,放在过去,也就当边角新闻一过。
可现在不行了,靖蛮碑立了,东风军退了,一纸静谧的气息压在草原上,一旦草动,必有人看。
香妃把草原西南那一带的异动详细列了图,交到秦浩手上。
“这边乱得快!”
她说。
“山林多,地势断,一些废弃的部落又开始复活,重修旧井,点燃图腾火,准备聚人!”
“有的是真想活!”
“有的……想反!”
秦浩看着那图纸,指尖点了点中间一块。
“‘鸠尔’,这名字之前出现过?”
张青松翻了下卷宗,答得很快。
“两年前有一支小部名为‘鸠尔’,后据传与草原东线的黑蛇部发生冲突,被迫西迁!”
“当时留下的记录是,人口不足三百,马匹不到一百!”
“没再查过!”
秦浩冷笑了一声。
“三百人,两年不到,能重修井台,号令边寨?”
“背后没人推,不信!”
他把图往前一推,抬手示意。
“从现在开始,草原再乱起来的,凡能号人过百、建寨三处、设哨、养马、炼甲、写文、传信者—无论名头大小,一律按‘起部’查!”
张青松点头。
“那谁去查?”
“东风军?”
秦浩摇头。
“查可以,不动!”
“动字不能轻下!”
“让香妃那边的人混进去!”
“我们不抓首领!”
“只查后头!”
“谁给他们粮!”
“谁给他们马!”
“谁在教他们写字、学律法、通计策!”
“我不信,一个旧部能在两年里学会这些!”
张青松又翻了个卷宗,看了半晌。
“我们前几日收回来的一个人说,鸠尔那边的账册整理得比中原还细!”
“牲口一日消耗几斤草,哪处水井三日干涸一次,哪口粮仓哪日添仓,哪日漏水,全写得清清楚楚!”
“他们还有医者!”
“能配出调元汤!”
秦浩听完没吭声,只让人取了鸠尔首领的画像。
画像是草原绘制的那种,墨色粗重,五官略歪,皮肤黑得看不出轮廓。
张青松一眼扫过,皱眉。
“这个人—不熟!”
“但不像草原土人!”
香妃说:“我们查过,他不属旧部,不在任何一系族谱之中!”
“名字也不见于历年献祭、秋祭、报名之列!”
“出现得很突然!”
“说是从山林中走出,能言、善算、识药,数月聚众!”
“传说他梦得旧神赐名,自己为‘阳骨子’!”
秦浩笑了,笑声不大,却冷。
“旧神?”
“梦里又来了个?”
“怎么不说他是祂的孙子?”
张青松低声:“要查他?”
秦浩摆手。
“不是查!”
“是请!”
“香妃,派人递信,就说我秦王闻其名,想问一问,如何在这乱世之间,以三百破立,聚人无声,夺马无战!”
“请他来!”
“我想听他讲讲梦里神如何说话!”
香妃不问缘由,只领命退下。
张青松却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若不来呢?”
秦浩淡淡道:“不来,便是贼!”
“来,便有得谈!”
“草原若真多他这一个,我们还能谈!”
“草原若处处都是他这样的人—”
“那这场仗,不打不行!”
第二日,香妃的人回信,说鸠尔首领未拒绝,表示愿意来访,但要先选日,说是要“看天定行”。
张青松听完冷笑。
“看天?”
“这就已经把自己当神使了!”
秦浩没说话,只回头吩咐:
“把他愿意来的消息放出去!”
“就说鸠尔首领应召,愿与我议道论法!”
“看谁在这消息之后,坐不住!”
香妃立刻安排。
当天下午,草原西南起风,一名在狼骑部潜伏的细作送回急信—
“黑蛇部残众,于夜间调马三十余,向鸠尔方向赶路,未报!”
另一封信随后而到—
“西川旧教残党,似有意投奔鸠尔,近三日三骑前往!”
香妃立刻汇总。
张青松在图纸上画了圈。
“果然!”
“鸠尔不是突然冒出,是早有人布!”
“这位阳骨子—不是来请命,是来接风的!”
“接的,是旧神遗火!”
“我们请他来,他来,是想探虚实!”
秦浩这时候才开口。
“他来得好!”
“来,说明他有胆!”
“有胆,就敢赌!”
“他赌我们怕再起战端!”
“他赌我们宁封不杀!”
“我就让他赌!”
“等他一落座,我就把赌桌掀翻!”
张青松低声:“真要杀他?”
秦浩摇头。
“不急!”
“我会当面问他!”
“让他亲口承认,他是不是梦见了神!”
“是不是神教他聚众!”
“是不是有人给他字、给他米、给他路!”
“只要他说,是!”
“我就让他走!”
“然后让赵应天走他身后!”
“这场局,不需要草原再动!”
“只需要我们找出,谁在草原后面做推手!”
“白骨台只是前戏!”
“阳骨子……才是大鱼!”
“我倒要看看,他梦里的神,到底叫什么名!”
阳骨子没有推辞,也没有拖延,他带着五人随行,按着香妃递过去的时日,在第七日的午后踏进秦地。
走的是北线的旧马道,不走大路,也不走贡使通路,绕了两天进来,连夜过关,没人阻,没人迎,他也不问。
东风军团早已得令,只查随身,不问由来,不问话头,不问来意。
张青松看着他进来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人不简单。
他个子不高,肩背偏窄,穿的是寻常皮袍,但袍下那两条腿却极稳,走起路来一点都不飘,像是早年习过武,又不是练家子。
他的手始终藏在袖中,目光不看旁人,马走多快,他就走多快。
一整条路上,跟了四波人查他,没一个抓到破绽。
“这不是小部落出来的!”
张青松低声一句,转身回报秦浩。
秦浩没惊讶,只将昨日未焚的香灰敲了敲。
“来了,就接!”
“让他先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