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番话的同时，纪寻涧周身释放出一股无形的威压，沉重地压在弓瑾的身上，以至于弓瑾的身形硬生生倒退了半步。
是啊，自己已经让位于他了，再也不是那天子，他如今连自己的性命保不保得住都不一定。
这一切都要看纪寻涧愿不愿意对他们仁慈了……
说不清是恨还是淡漠，弓瑾此时静静地合上了双眸，被权势掌控的无力感让他脑袋空白一片。
纪寻涧此时也在众多军官部下面前，饶有兴致地凝视着他，像是期待，又像是挑衅，总之是那种像看待可随意摆弄的玩偶的神色。
说不后悔是假的。
尤其是此时此刻，当弓瑾他冷静地放眼望去，遍地纵横的尸体，互相堆砌在一起，像是被人遗弃的砖头孤零零地遗落在那里，尸体尚且温热，那些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此刻消逝在自己眼前，弓瑾还记得曾经他们偶尔无意之中说起过他们的妻儿和家庭，他们的毕生愿望，然而如今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美梦破碎，自己却无能为力……
某种程度上正是弓瑾对于皇权取舍后造成的必然损失，弓瑾内心早就清楚，只是事实摆在眼前，心口会隐隐作痛的感觉是那么真切。
“是我冒犯了。”弓瑾咬牙，倒退几步，单膝跪地，朝着纪寻涧的方向叩拜，额头轻触草坪，发出沉闷的声响。
众人到底是在弓瑾手下做过事的，知晓弓瑾的为人，自然有些良心的军官不忍直视这个场景，相当尴尬地垂下头，满脸肃穆。
纪寻涧不以为然，满脸笑意地小跑过去，伸手将弓瑾的身形拖起来。
嘴中好话说尽，道“大皇子何必如此，你我兄弟一场，如此这般真是折煞了朕。”
弓瑾深知纪寻涧只是想要个结果，在没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之前，他是不会愿意将就的，也便是只要他没有出口放雨泽一条生路，雨泽是绝无可能逃脱劫狱之罪的。
弓瑾收敛好面上的愤怒，郑重地抬起头，对视着纪寻涧，两人目光交汇，彼此已了然。
忽然，弓瑾从纪寻涧身侧的侍从腰间，利落地拔出一把剑来，雪光略过空气，众位军官皆来不及挺身而出，而纪寻涧也尚未来得及反应，弓瑾已经单手将自己的右臂砍下，力道快准狠，然而弓瑾竟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还望陛下放过雨泽，还有我那剩余的零星精锐，放他们一条生路，我愿就此被放逐外郡亦或其他，总之任君处置。”弓瑾冷冷的目光静望着纪寻涧，在纪寻涧惊愕尚未回神的目光中，沉静地说道，“弓瑾自认再无篡位之心，所以断掉一臂聊表决心。”
不只是纪寻涧，雨泽，程清歌，一众将士皆目睹此幕。
程清歌那边情绪有些激动，大唤一声弓瑾，随后想要冲过来，却被周边将士给层层围截住，动不得半分。
而雨泽自然悔恨，全因自己失误，不料损失惨重还连累弓瑾他们，同时也对弓瑾因为自己而失掉一臂，深感悲痛。
“好好好，既然兄长你都这样说了，朕哪里还有余地再决定什么？”纪寻涧震惊之余，知道弓瑾如此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而且就算他想有篡位之心，然而如今这劫狱失败一事同样会对他进行沉重打击，精锐几近全灭，尚有几人存活。纪寻涧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宽恕，或许往后还能留个好的名声。
雨泽被群群包围的禁卫军放过，有宫中御医一早在暗处守候，如今拖运尸体的托运，疗伤的疗伤，整个场面混乱之余，是稳定的秩序。
也有御医前来给弓瑾医治。
只见御医也忍着痛似的给弓瑾上药包扎，可是弓瑾却丝毫不觉得痛似的，面无表情。
弓瑾心中舒了一口气，纪寻涧好歹给了他这个面子，毕竟事情逼得急了，对他们每个人都不好。
“弓瑾伤势如何？”纪寻涧关心起弓瑾的手臂。
御医诚恳回答道，“血已经止住了，只要好生休息，伤口自会痊愈，只是……”
御医的话还未说完，被纪寻涧打断。
“今晚，你同我下一晚棋，我玩得开心了，就免去你撺掇手下劫狱之罪。如何？”纪寻涧挑眉望着弓瑾，知道弓瑾并不会拒绝自己。
按照御医的意思，弓瑾本该好生休息的，他这伤口尚且赞新，不能做太过劳累的举动，熬夜伤身伤精气神，可是纪寻涧都发话了，自然没人敢多说什么。
“好。”弓瑾说道。
程清歌此刻已经被允许过来，以至于看着眼前弓瑾包扎好的伤口，她仿佛是觉着那一刀是砍在自己身上，痛在她的心里。
当纪寻涧居然命令弓瑾去陪他彻夜下棋，她当即就动怒了，只是弓瑾用沉稳的事情答应了纪寻涧，程清歌自然也插不了手，只能被动地看着。
也许，弓瑾和纪寻涧之间，终究是有一场宿命需要去解决掉，而这命运并非程清歌可以做主的，自然程清歌也静默了没有出声。
场上格外安静，人员已经走的差不多，寂静的黑笼罩着大家，月光孤零零地悬在空中。
雨泽被程清歌搀扶着，随同着纪寻涧和一众随从，弓瑾自在地走在最前方。
宫墙之内寂静得可怕，早已过了打更之时，再过不久大有天亮之意，也不知道纪寻涧这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到了。传朕旨意，今夜朕与大皇子殿下独坐商棋，其余人等，如非要事皆不可进殿打扰。”纪寻涧立于皇宫阶梯之上，传令禁卫军。
众将士领命，欲将程清歌雨泽领向偏殿，其余随从皆散去了。
“我，我想跟着一起进去。”程清歌不愿就此离开，她的第六感总觉着纪寻涧将要对弓瑾做点什么，她想陪在弓瑾身边，直到生命尽头。
“放肆。”有军官领命做事，听闻此大逆不道的忤逆之举，很是恼火。
“无妨。”纪寻涧安抚人心道。
这时，弓瑾发话了，“没事，你前去休息，我不会有事。”
弓瑾对视着程清歌，将她递送过来的手掌握住，随后给了个大大的拥抱，却又瞬时分离。
“我向你保证我会回来找你。”弓瑾摸摸程清歌的脑袋，随后将她推向雨泽。
雨泽尚且有伤在身，动弹不得，此时倚靠在柱子边，艰难地开口，说道，“清歌，我们走吧，给他们兄弟一点时间空间。”
程清歌被如此劝说，也不好再停留耍赖，于是只好搀扶着雨泽，随着军官去往偏殿休息去了。
纪寻涧甩了甩龙袍，率先走了进去，弓瑾紧随其后，他静静望着头顶金碧辉煌的宫殿，曾经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心头不知怎的竟有一丝伤感。
渐渐地，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便天亮了，当雨泽于偏殿之内醒来，已是大亮的正午边。
他起身，着衣，去隔壁房间寻程清歌。
然而雨泽却并未瞧见程清歌，他的身上有伤所以沉睡过去，醒来的时辰比较晚，以至于他心底认为，程清歌是否径直去找弓瑾了？
怀揣这个疑问，雨泽动身前去询问禁卫军，得知纪寻涧居然还未从宫殿内走出，遂生了好奇的心思，立马往那边狂奔而去。
只见宫殿门紧闭，然而程清歌的身影也未曾见到，正待雨泽好奇之际，殿门忽然洞开了，
纪寻涧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从殿内走出，稍显奇怪的是弓瑾并未尾随其后，紧接着，纪寻涧迈下了阶梯，道路侧边有将领久候多时了正上前汇报事宜，细声细语地用密音传话。
正因如此，雨泽未能听到那位将领说了什么。
随后，将领汇报完毕，纪寻涧吩咐下去，有小侍拿着一盏点着煤油的，白布包着的烧火棍，熊熊大火燃烧着，雨泽静静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并不晓得纪寻涧此刻究竟想要做什么？
又因为纪寻涧现在有事在身，他不便上前询问程清歌和弓瑾的下落，雨泽决心待会一定要问个清楚。
只见，纪寻涧接过侍从手中的烧火棍，接着侍从往宫殿内浇灌了一大桶可燃油，随即，雨泽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便瞧见纪寻涧伸手随意地将燃烧着的棍子扔向了殿内，也即弓瑾所在的地方。
“不——”雨泽想阻拦已经来不及，只见冲天大火瞬间将宫殿整个包围，不留丝毫缝隙，紧接着，从四面八方奔涌出成片的人群，是那些宫里的侍女侍从。
他们恭敬地跪伏在地上，一个劲称颂纪寻涧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而雨泽的心却于此刻欲裂开似的，弓瑾也许不在殿堂内？雨泽心存侥幸地想着，盼望着。如果程清歌知道了这个消息，她大概会崩溃绝望吧，雨泽已经不敢继续猜想下去。
“从今以后，整个王国只有朕一位帝君。”纪寻涧平静地在众人的称颂中扬声念道，他双手高高举起，仿佛将要拥抱天空。
弓瑾在众人的心中已然毙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