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
薛仁贵走上城头,来到许元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城中已无抵抗,我军伤亡……不足千人。”
他说这话时,语气中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带着一丝沉重。
与前几日那场血战相比,这样的胜利,太过轻易,也太过虚幻。
陈冲也走了上来,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只是那血不是他的。
“大将军,下一步,是否直取飞鸟城?”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的复仇渴望。
那一万多名袍泽的血,还没有凉透。
唯有捣毁倭国的心脏,将他们的所谓天皇踩在脚下,才能告慰那些战死的英灵。
许元缓缓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不。”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许元转过身,看着自己麾下这两员最得力的大将,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座那津,一座大津,周边辐射的土地何其广阔,百姓何其之多。”
“若后方不稳,人心不定,我等便是无根的浮萍,走得越远,败得越快。”
“本将要的,不是一场军事上的胜利。”
他伸出手,仿佛要将眼前的整片天地都握在掌中。
“而是要将这片土地,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变成我大唐的疆土。”
“从今往后,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大唐的!”
“这里的每一个黎民,都必须说汉话,写汉字,尊奉大唐的律法!”
这番话,让薛仁贵和陈冲心头剧震。
他们终于明白了,大将军的图谋,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宏大,也……要可怕得多。
这不是简单的征服,这是彻底的同化。
“传令下去。”
许元的声音变得冰冷。
“大军,于大津城就地驻扎。”
“另外,曹文,张羽。”
“在!”
斥候营的两位千户,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听令。
“斥候营的损失,本将会尽快给你们补齐。”
“但现在,你们的任务更重。”
“我要你们将斥候洒出去,将这片土地的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丘,每一个村庄,都给我摸清楚。”
许元走到一张临时搬上来的案几旁,上面铺着一张简陋的地图。
他的手指,重重地敲在了地图的某个位置。
“尤其是……这里的民生情报。”
曹文和张羽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眼神,骤然一凝。
……
数日后,夜。
大津城县衙,被临时征用为中军大帐。
帐内灯火通明,一张巨大的舆图铺满了整个长桌。
许元,薛仁贵,陈冲,曹文,张羽,几位核心将领围在桌旁,神情肃穆。
帐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许元的目光,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利刃,死死地钉在舆图上的一点。
那上面,用朱砂清晰地标注着两个字。
飞鸟!
飞鸟城。
倭国国都,倭国大化革新的中心,孝德天皇的所在地。
那里,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中枢。
只有将大唐的黑龙旗插上飞鳥城的城楼,才意味着,倭国这个名号,将彻底从世间消失。
“情报已经确认。”
曹文的声音沙哑,眼中布满了血丝,显然这几日并未怎么合眼。
“飞鸟城位于内陆,但与大海之间,有水路相连。”
“城中守军,加上从各地溃逃回去的残兵,以及临时征召的民夫,预计……不会少于十万。”
张羽接过话头,补充道。
“而且,他们吸取了那津城与大津城的教训,正在疯狂地加固城防,挖掘壕沟。”
“他们似乎也知道,我们拥有……那种会爆炸的武器。”
说到这里,众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十万守军,坚城固守。
这绝对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哼,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陈冲冷哼一声,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只要大将军一声令下,末将愿为先锋,定要将那孝德天皇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薛仁贵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锁,盯着舆图上的地形。
他在思考,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拿下这座坚城。
许元却缓缓抬起头,手指顺着舆图上的一条蓝色水路,轻轻划过。
“兵力,城防,这些都不是最大的问题。”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帐内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最大的问题,是这个。”
他的手指,点在了舆图上,飞鸟城与大津城之间那片蔚蓝色的海域。
“我们要过去,需要船。”
“我们的人要过去,我们的粮草要过去,我们最倚仗的红衣大炮,更要过去。”
“本将已经传信给那津港,让他们调集所有能找到的船只过来。但是,光是集结船队,再将笨重的红衣大炮与数万大军运载过去,一来一回,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根本完不成。”
许元抬起眼,扫视着众人。
“诸位,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薛仁贵下意识地回答:“九月下旬。”
“一个月后呢?”
“……十月下旬。”
许元的声音,陡然转冷。
“十月下旬,接近冬月。海上的风浪会越来越大,这片土地也会越来越冷。”
“到那时,我军的行动将处处受限,后勤补给的压力,会比现在大上十倍!”
“冰天雪地里,弟兄们穿着单薄的衣衫,饿着肚子,去攻打一座有十万人驻守的坚城?”
他每说一句,帐内将领们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自然明白,许元所说的,是何等可怕的场景。
那不是打仗,那是送死。
“所以……”
许元的拳头,猛地砸在了桌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舆图上的茶杯,都随之跳动了一下。
“我们没有一个月。”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依次扫过薛仁贵与陈冲。
“原本一个月的调集时间,本将最多,只能给你们二十天!”
“二十天内,本将要看到足够的船只,停靠在大津城的港口。”
“二十天后,大军必须出发!”
死寂。
帐内一片死寂。
二十天。
将一个月的工期,缩短到二十天。
这个任务,可不简单!
但必须得完成!
“末将……领命!”
薛仁贵第一个站了出来,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
“二十日内,若船队未到,末将愿提头来见!”
“末将也愿立下军令状!”
陈冲也立刻跪倒在地,掷地有声。
他们知道这很难。
但他们更知道,战场之上,没有“很难”二字,只有“执行”与“死亡”。
看着跪在身前的两员爱将,许元眼中的冰冷,稍稍融化了一丝。
他上前一步,亲手将两人扶了起来。
“军令状就不必了。”
他的声音,缓和了许多。
“你们的命,比几艘破船要金贵得多。”
“尽力去做便是。”
“本将相信你们。”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薛仁贵和陈冲眼眶一热,心中涌起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喏!”
“部署下去吧。”
许元挥了挥手。
“薛将军负责统筹军队与军械的登船事宜,陈将军负责协调港口,监督船队集结。”
“喏!”
两人领命,转身大步走出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