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吏部尚书自西北举私兵谋反,并且挟持了公主——
消息传来,举国皆惊。
毕竟,谁能想到平日里温和有礼的谦谦君子,竟然暗地里心怀不轨。
整个大齐都乱了。
陆景年的军队迅速占领了西北,并不断向京城推进。之前留在京中的党羽也不断将朝廷的消息透露过来,一时之间,朝廷节节败退。
而那个他们被挟持的公主,也就是我本人,此刻正被陆景年软禁在他的房间中。
经历这等剧变,我心如死灰。
我再一次被欺骗了。
当年,我敬为长辈的梁国的将军杀害了我的父母,而如今,我的夫君又想要伤害我的父皇。
也是知道如今,我才彻底地意识到,当年那个干干净净的少年已经不存在了。
——又或者,这美好的幻像只是我虚构的完美雕像,这个我所深爱的少年从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是的,我不得不承认,从那年他平静而澄澈的眼神开始,我便已沦陷其中。
我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几天之前,我已偷偷确认过,我怀有了身孕。
只是这个孩子的消息,却令我感到迷茫。
他将是一个谋逆叛贼的骨肉。这样的孩子,如何能够继承大统?
……并且,他是我那已经死去的爱情,迟来的誓言。
门口传来异动,我只道是送饭菜的士兵来了,便闭着眼睛没有理会。
“晴儿,你会恨我吗?”
陆景年的声音传来。
我睫毛动了动,仍旧一言不发。
他自嘲地轻笑:“呵,我为何要问这么蠢的问题……晴儿自然是怨着我的。”
我没有理他,他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晴儿,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15.
原来,陆景年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寒门子弟。他是前朝皇帝最小的儿子。
当年那场宫变,他的兄弟姐妹都在混乱中身亡,只有他侥幸逃了出来,一路逃亡到南方。
一路的奔波流离,令他每当望向京城的方向时,总是一遍遍告诉自己:“记住,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家。”
仇恨,燃烧着灵魂,却是不错的动力。背负着复位的信念,陆景年拼命苦读。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一步步爬了上来。从高中状元开始,他的人生顺风顺水,一直顺利地完成自己的所有计划,包括最后的谋反。
“所以,晴儿,你之前问过我,汤武算不算尽到臣子的义务……若那时,桀纣膝下尚有子女,那么凭什么登上皇位的应当是汤武?”
他说着说着,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嘶哑。
不,不是这样的,他在诡辩。
我想着,闭紧双眼,彻底抹除对深爱之人最后的一丝妄想。
16.
叛军在敌国的帮助下,浩浩荡荡,势如破竹。
朝中风雨飘摇,主降派在陆景年的势力影响下,逐渐占据了上风。
也是,父亲本就来位不正,这些年来又未曾立储,人心难免涣散。
但父皇终究是在血雨腥风中成长起来的,他迅速刚柔并济地稳住了局面。朝廷的军队颓势渐失,逐步与叛军打得有来有回。
在这之后的一天,陆景年来到我的居所。
我依旧没有理睬他。只是今天,他走了过来,将我抱在怀里。
我使劲挣扎,奈何这几天下来精神憔悴导致体力不支,竟没有挣脱开。
陆景年抱着我,轻声道:“晴儿姐姐,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
我嘲讽道:“你不用说这么多次,我从来都是知道的。”
他沉默良久。
“晴儿姐姐……”
“不要再叫我晴儿姐姐。你让我觉得恶心。”
他充耳不闻:“晴儿姐姐,我欢喜你,从一开始就欢喜你。虽然你是公主,是他的女儿,我也无法讨厌你……”
“本来,我已打算和你从此断掉,可是我想不到,我早已离不开你了。那年我得知你要嫁人,我……我忍不住,用了些脏手段,害死了那几个男人……晴儿姐姐,我做这些都是因为我爱你……”
“晴儿姐姐,等我恢复我的身份,我可以不杀你父亲,让你做我唯一的皇后。”
我实在忍不住,“呕”地一声,吐了他满头满身。
17.
自那天起,我开始养精蓄锐。终于,我的体力恢复了。
陆景年并不知道我曾经的事情,自然也不知道我其实身怀武艺。他只当我是一个有点体力的普通女子,因此并未加以防备。
所以,我从软禁之处的逃离,竟比想象中还要容易一些。
骑着从他那里偷来的马匹,我从暗道连夜飞奔,赶回了京城,顺便还带来了大量机密文件。
之前,百官只道陆景年私自招募兵马,如今既得知他的军马竟是来自敌国,顿时一片哗然。主降派再也不敢吱声,朝廷上下分外和谐,连军队的气势也连带着大涨。
朝廷的形势好转起来,并占据了上风。
终于得了点空闲,我问父皇:“陆景年竟然是前朝皇子,但是父亲,您似乎并不意外?”
父皇长叹一口气:“那个傻孩子啊……我一直都知道他的身份。”
原来,父皇之所以后来不再担忧子嗣之事,是因为在殿试时,一眼就看出了陆景年的真实身份。
他本就对延续后代没什么执念,见陆景年是一个聪明机灵的孩子,便想着好好扶植一番,等自己将要退位的时候,向天下人公布他的真实身份,然后传位于他。
因此,陆景年的仕途才会如此顺利,这都是因为父皇给了他最大的空间,让他能够施展自己的才干。
结果,不成想,陆景年竟然选择了谋反。
父皇看向我,语气担忧:“晴儿,你还好吗?”
我点点头。
“父亲不必担心,女儿……深明大义。”
18.
叛军毕竟借用了别国的势力,很快便节节败退。我偷走的情报更是令他们雪上加霜。
父皇看准时机,调用了能调来的所有兵力,发动了最后一击。
长久的战争早就令叛军内部叫苦连天,离心离德,这一战更是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时间,叛军的军队作鸟兽散,溃不成军。
在一处难以被发现的小道中,我带领的精英部队成功拦住了想要偷偷溜走的陆景年。他此时身边只有几个亲信,模样狼狈万分。
看到我,他的表情先是惊愕,又是愤怒,最后又变为浓重的悲哀。
“你要杀了我吗?”他轻声对我说,“晴儿姐姐,你真的要把事情做到这一步?”
我拔剑出鞘,剑刃直指他的心口。
“陆景年,你之前跟我说,若桀纣尚有子嗣,汤武便不应称王。”
“但如今,你为了争夺这你一厢情愿认为属于自己的皇位,又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有多少家庭因为你的图谋流离失所?”
“你自比只是桀纣之子,可你如今的行为,又与桀纣何异?”
我一步步向他走进,他的脸色也愈发苍白。
“如今,便由我代行汤武之事,为民除害。”
说完,我干净利落地将手中的利剑刺入了陆景年的胸膛。
他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永远不再言语。
19.
大齐当今的皇帝身上有罪臣的血,大齐的百姓都清楚。
可是,他们更清楚的是,皇帝的母亲曾为了天下安危,亲手杀死了自己挚爱的驸马。
因此,这所谓罪人的血统,便已经无关紧要。即使偶尔有古板的老人提起,也会被众人群起攻之,直到那些人再也不敢提起这件事。
更何况,在当今圣上的英明治理下,大齐已愈发富强。
这不,前几年,他们还像邻国施压,逼迫他们交出当年与叛贼合谋、为他们提供兵马的一位将军,带回了国内处死。
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20.
父皇虽然已经年迈,身子骨却还硬朗。退位之后,便像闲散王爷那般,养鱼养鸟,四处溜达,借以消遣时光。
今日,我正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坟前坐着,他竟找到了我。
“晴儿,你还是放不下吗?”苍老的声音中,依旧是满满的担忧。
我轻笑。这座坟墓,正是陆景年的。
“并不是……我只是在想,为何人对自己的血脉要如此执着。”
我站起身,搀扶住父皇。
“您介意过我是梁国人吗?”
父皇佯怒:“疯丫头,又说傻话了。”
我笑了。
“是啊,为了虚无的血缘,否认真实而鲜活的情感……这样的人,不值得我去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