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父皇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世。
我从大梁狱中逃离，带着一身伤，走投无路之际找上了他。
“你是齐国的将军吗？梁国那狗贼说你是杀了我父母的坏人，但杀害我父母的却是他自己。所以，我觉得你是好人。”
将我以敌国奸细的名义抓来的士兵正想说什么，被父皇制止了。
他笑得很和蔼。
“正好我膝下无儿无女，不如，小姑娘，你做我的女儿怎样？”
父皇一直没有子嗣。
不是他不想要，年轻的时候，他被奸人的毒药所害，一条性命倒是保住了，只是从此便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他本来觉得，这样也还罢了，自己的一生便是在黄沙中度过，也没什么关系。
直到被小人逼反，举国呼声中，不得不黄袍加身。
知道父皇身体情况的人并不多。我曾担忧地询问父皇这皇位该如何是好，头几年，父皇也很忧虑，可是很快他便无所谓起来。
“不必担忧，大不了，这皇帝以后给晴儿做如何？”每次我委婉问起，他便开玩笑道。
我自然是做不了皇帝的。就算女子也能称帝，我也深知自己不够资格。
可是，父皇百年之后，这位子必须后继有人。
因此，我这样执着地想要一个孩子，就是为了能够有一个后代来继承大统。
——毕竟，在国人眼中，我是父皇亲生的女儿。
没想到，这个对寻常女子来说很简单的事情，在我这里却变得异常艰难。
三个未婚夫接连丧命之后，便无人敢做我的驸马。正当我想随便找一个小官下嫁了事时，与我已然形同陌路的陆景年突然在上朝之时向父皇请求娶我为妻。
我们虽早已断绝了往来，我却知道，这些年来他仕途极为顺利，一路青云直上，才二十岁出头，便已身居吏部尚书的要职，位极人臣。
年轻又有权，陆景年不仅在百官中极有声望，同时也是京城中许多女子们朝思暮想的如意郎君。
这些年，前来求亲的媒人踏破了陆府门槛，他却总以父母双亡，无人主持等借口敷衍了过去。
谁曾想，有朝一日他向皇帝请求赐婚，对象竟是那背负着克夫之名的公主。
那时，我望着他不再澄澈的双眸，现在它们已满是权谋与城府。
我再一次回想起那个清朗的日子，那个红着脸的少年。
父皇知道我和他的往事。
“晴儿，你若不愿……”
“我愿意。”
无妨，我只不过，只不过是想要一个孩子而已。
10.
我本想在陆景年第二天早上酒醒之后，同他好好解释一番。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我睡过了头，便得知他已去上朝。
然后，就听说，他在朝堂上请求去西北赈灾，下午便马不停蹄地出发了。直到他的侍卫来府中打点行李，我才得知此事。
这都什么事啊！
得，等吧。
一个月过去了，西北传来消息，水患更严重了。
两个月过去了，捷报传来，但尚书大人依旧坚持留守。
第三个月，我坐不住了。
“晴儿，你真的执意过去？”父皇担忧地问。
我去找他，只是为了生一个孩子。我默念。
“是的，请父皇恩准。”
11.
我没有惊动百官，一个人悄悄来到了西北灾区。
水患已经差不多平息了，只剩下很多善后工作。一路上，我遇见了很多分发救济粮的官员。
凭借曾经的底子，我轻易地潜伏进临时尚书府。从窗外偷偷看去，只见陆景年正伏案书写文书。
他的神情还是那么专注。
我尝试不出声地推开窗。我失败了。
吱呀的响动在夜间分外刺耳。
“谁！”陆景年条件反射地跳起，手伸向桌边的佩剑。
“嘘……”我赶紧给他打手势。我可是偷偷跑过来的，要是叫其他官员看到公主竟然这样子，成何体统呢。
“……晴儿？你怎么来了？”他看到我，放松下来，可语气里却丝毫不见惊喜，有的只有惊吓。
“夫君不欢迎我？”我一屁股坐在床上。
陆景年别过脸：“不，没有，我只是……这里太危险了。”
危险吗？远没有我曾经那刀头舔血的日子危险。
我笑笑：“我才没有那么娇贵。”
陆景年沉默着重新坐下。
“是陛下叫你来的？”
不知为何，我听了这话觉得很不舒服。
“我是自己要求过来的，我是来看你的，你是我的夫君，我过来有何不妥？”
陆景年有些无措。
“不，晴儿，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很意外。”
“我来了，你不开心？”
“不，我很开心。晴儿，我真的很开心。”
我看到他眼底竟微微泛红。我们四目相对，他走了过来，一把将我抱住。
“我很欢喜。晴儿姐姐。”
12.
这个夜晚，我过得很满意。
这样下去，我总会有孩子的！我信心满满地想。
因为我坚持不愿暴露身份，陆景年只得将我藏在府中。平时他在府里处理公务时，我便在一旁问东问西，肆意打搅。
而陆景年也不恼，我问什么，他就耐心地解答，即使知道我只是随口一说。
有时候我会恍惚觉得，现在正是几年前我们初见的时光。
而当他外出实地考察时，我就只得无聊地看看话本，逗逗小猫小狗。
终于有一次，当无聊的情绪发酵到极点，我不顾他的再三警示，设法打开了他书房里上锁的抽屉。
数十封信件出现在我面前。
我顿时警惕起来。这样用心地保管，难道说，他已经在外面有了莺莺燕燕？
这可不行！这样子，岂不是极大降低了我怀小宝宝的可能！
虽然私自阅读他人信件很不好，我还是忍不住将他们取了出来。
我只看看他在和谁通信。这不算背德！我说服自己。
然而，当我看到那个与他通信之人的名字时，却仿佛五雷轰顶。
那人，正是梁国的那位将军，我曾经的主子，杀害了我父母的仇人。
13.
我再也顾不得什么了，一封封地看过去，直看得头晕目眩，手脚发凉。
“……大人尽管放心，在下定当全力相助……”
“大齐皇位非大人莫属，大业若成，勿忘与在下之约定即可……”
我的双手颤抖着，差点把信纸撕碎。
我的夫君，我的少年，那个会脸红会叫我“晴儿姐姐”的少年……
他要谋反。
我用尽全力才不至于使自己摔倒。定下神来，信件已被我散落一地。
我想拾起它们，却一下子跌倒在地。
没想到，这时，陆景年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
他语调是从未有过的冰冷，甚至冷得过我此刻破碎的心。
“晴儿，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