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田歌傻呆呆地站着门口,不知过了多久,面包车停在路边,打着双闪,车上印着的“福禄寿丧葬品”的字样格外醒目。
可能是走神的缘故,许田歌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刚准备冲到路边时,梁明远已经下车了。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径直朝着许田歌冲过来。
来接她的。
那黑伞应该是接灵时用的吧,骨灰什么的不能见阳光,得用黑伞挡着。许田歌心里想。
“田歌。”梁明远像是冲破千军万马的勇士,站在她面前,兴冲冲地说,“伞,你拿着。”
“一起走吧。”这一次,许田歌没有拒绝。
“不用了,两个人不够撑,这雨太大了!”梁明远眯着眼睛,时不时用手呼一把脸,扯着嗓子喊,“没事,反正我已经湿透了,无所谓的。”
被雨水浸湿的T恤贴在梁明远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躯,隐约能看见紧致的肌肉线条。
“一起走吧。”许田歌坚持说道,下雨天嗡嗡嗡的实在太吵,她也忍不住拔高了声调。
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梁明远脸上,雨滴顺着发梢往下滑落。
他下颌线很明晰,淋湿的睫毛越发黝黑,剑眉星目,透着几分帅气。
“那好吧,我来撑。”说着,梁明远将许田歌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两人微微弓着背,往面包车的方向小跑而去。
许田歌走在梁明远左边。
梁明远用左手撑伞,利用身高优势,左臂绕在许田歌身后上方,右手微微扶着她的肩膀,以保护的姿态将她护在怀里,但身体却和她没有太多的接触。
他自己的大半个身体,都露在伞外面,雨斜斜地扫在他脸上,让他眼睛睁不开。
长风席卷而过,树梢不住摇摆,枝叶猎猎作响。
尽管只有几十米,却走出长路漫漫的感觉。
走到副驾驶,梁明远拉开车门,推着许田歌钻进去,然后自己才绕一圈上车,收起雨伞丢到后排。
他连忙拿出一根毛巾,递给许田歌:“新的,擦擦头发。”
尽管他尽心尽力的帮她挡雨,恨不能将她整个人都罩住,但她身上依旧湿了不少。
“谢谢。”许田歌接过来。
她将毛巾整个盖在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头发。
刘海儿黏连在一块儿,遮挡眼帘,让她眼睛酸酸不甚舒适。
“回去喝杯感冒冲剂,应该没事。”说着,梁明远发动引擎,大雨宛若洪水倾泻,从玻璃上往下流,雨刮器不停地扫动。
雨太大,视野受限,车开得很慢。
路上的车辆都亮起红红的警示灯,星星点灯,连城一条不见尽头的火龙。
雨点砸落在车外上,车厢成了天然的皮鼓,闷闷的响。
躲在毛巾下的许田歌,觉得心也跳的极不寻常,令她手足无措。
这是她长这么大,从不曾有的感觉,宛若伤口长嫩肉那微妙的痒,隔着皮肉怎么也挠不到。
此时,她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谢心怡会“看不惯她无视梁明远的好”,这件事了。
她忽然也有点,看不惯这样的自己。
梁明远真的很好,对她释放的柔和的善意,让她感到久违的温暖,感动得几欲落泪。
平庸的丢到人海中瞬间就会被淹没的她,何德何能呀,有幸遇到满眼都是自己的男孩子。
但她无以为报。
然而,这份“无以为报”,她又十分愧疚。
好像欠了他似的。
可能,她确实有些不知好歹吧,难怪学校时别人要这样议论她。
从前她都不觉得自己的处理有什么不对,今天这是怎么了,咋还庸人自扰上了……
许田歌闭上眼睛,烦躁地蹂躏几把脑袋,几乎要将头发搓成鸡窝。
雨天开车需谨慎,梁明远全神贯注目视前方,保持车距,都没有顾得上说话,自然没发现许田歌的异样。
不知过了多久,许田歌闷闷的声音,从毛巾里传来:“梁明远,你觉得感动是喜欢吗?”
“啊?”梁明远被她没头没脑的问题,惊了一跳,犹豫过后回答,“应该不是吧。”
“如果一个女孩子很喜欢你,对你非常好。你会因为感动和她在一起吗?”许田歌继续躲在毛巾下。
路灯已经亮起来,却不能穿透雨帘照进车厢,只让地面变得波光粼粼,光线碎成斑块。
“我不知道。不过……应该不会吧。”
如果是青春懵懂,不懂爱的年纪,他兴许会答应。但现在他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就不会再稀里糊涂的做决定了。
梁明远敏感地捕捉到什么,好像明白许田歌如此发问的用意,顿了顿,释然地勾起嘴角,“如果换成我喜欢一个女孩,对她特别好,我希望她不是因为感动,和我在一起。”
“为什么?”许田歌惊讶的掀开毛巾的一角,歪头望着梁明远。
许田歌心说:对她好,不就是为了能在一起吗?
“因为我喜欢她呀,我希望她幸福。”梁明远坦率地说,笑容暖若初阳。
哪怕给她幸福的人,不是我也没关系。
感动怎么能和相爱相提并论呢?双向奔赴的感情,才是最美好的呀。
“我希望她不用被裹挟,不要有压力,若是能坦坦荡荡的接受并享受这份喜欢,我会很感谢。”梁明远侧头看许田歌一眼,两人四目相对,他的目光暖融融的,笑得又傻又甜。
“谢什么?”
“谢她能让我喜欢呀!”梁明远说得理所当然。
“田歌,你知道吗,喜欢一个人,也很幸福的!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我看着就觉得很满足。”
不喜欢的人,对我千般好,万般好,都不能带来饱满的像是要溢出来的幸福感。
“对她好,为她付出,我同样会开心。我做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所以,希望她也不要有什么压力,愧疚之类的……我们谁也不欠谁的,她若是能接受我的好意,我真的会很感激哦。”
梁明远絮絮叨叨,语无伦次的说了许多,他不停地安抚许田歌的情绪。
他真的很怕被明确拒绝,这样一来,他连一厢情愿的付出的机会都没有了。
两个人之间还会很尴尬,搞不好许田歌还会躲着他。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发酵,良久后,许田歌也释然了。
梁明远的话是躲雨的屋檐,抚平因翅膀湿透而飞不高的麻雀,心上的焦虑不安。
许田歌就是那只在泥泞中乱跳的小麻雀。
如果接受好意,对梁明远来说是善意的,自己不是海王,不是养备胎,她的负罪感少了许多。
她是及其嫌麻烦的,喜欢把复杂问题简单化,坚决不自寻烦恼。
既然友好和平的达成一致,她也就不想再继续讨论了,只是冷不丁地说:“梁明远,你可能有单性恋倾向。”
“什么单性恋?”
“就是,喜欢一个人,和她没关系,只和自己有关。更注重自身的感受,而不是渴望得到反馈。”
“啊?我还以为你要说我,有自虐倾向。”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吧。”
“别呀,我还是希望得到反馈的。只是不希望她是被迫的嘛,而是自然而然,心甘情愿的……”
“谢心怡说得不错,你人是蛮好的。”许田歌不知是在感慨,还是在总结。
“你在给我发好人卡吗?”
“我在肯定你的人品!好什么人什么卡!”
“那我真的谢谢你!”梁明远笑嘻嘻地应道。
相比起之前的忽视回避,许田歌开始正视梁明远的喜欢,若是可以,她会尽量做出善意的反馈。
像答应他帮自己提化妆箱,磊落的说声“谢谢”;在他伸手要拉自己站起来时,也将手放到他掌心……
只是一些小事情,做起来应该不难吧。许田歌心里想,但她也不确定,同时有些紧张。
从小到大,她都不怎么和人亲近,没经验。
***
谢心怡坐在出租车后排,将湿淋淋的雨伞放在脚边。
她刷着微博,想快速将这段不愉快的小插曲忘记,然而,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尽管她已经强势的回怼,但那些嘲讽依旧像挥之不去的阴霾,纠缠骚扰着她。
谢心怡有些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无聊,就为了看看干殡葬的是啥样,就把她叫过去面试?她的时间精力就那么不值钱吗?
鬼知道她昨天有多兴奋,换了多少套衣服,准备了多少台词,呵呵,还幻想着进高级写字楼……最开始有多期待,现在跌落下来就有多凄惨,那些幻想还在讥笑她的不自量力。
谢心怡的内心越发煎熬起来。
原来,她真的这么拉胯吗?要学历没学历,要能力没能力,只剩爹妈给的这张脸?
正心烦意乱时,手机震动起来,有个陌生电话打进来。
“喂,你好。”
“你好,我在招聘网上看到你的简历,很优秀呀,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
“贵公司招聘什么岗位?”谢心怡心尖一颤,失落一扫而空,开始期待起来。
“司仪主持呀!哎呀忘记介绍了,我们殡仪服务公司……”招聘人员热情地说着,“你别看我们是新公司,但业务稳定,只要勤奋肯干,月入过万没问题……”
谢心怡感受到深深地讽刺,殡葬是如来佛的五指山吗,她驾着筋斗云也翻不出去。
“不用了,谢谢。”谢心怡语调顿时冷下来,吹口气能把人冻成冰梭子。
招聘人员却热情不减,继续游说:“我看你也是xx民政的呀?我也是呀,学妹,咱们殡葬来来去去就是那些人,你可以去打听一下,指不定咱们还有共同认识……”
谢心怡耐心耗尽,怒火中烧,对着手机大吼:“我都说,不用了谢谢,老娘不想干殡葬,听得懂人话不!”
发泄完后,她猛地挂断电话。
她必须要承认,生这么大气有迁怒的成分在。
迁怒就迁怒呗,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
看着手机,她还恶狠狠地低声骂了一句:“神经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