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寒风像是刀子似的,田野里覆盖着一层硬邦邦的白霜。
不过李家湾每个人的心里却都是热烘烘的,仿佛揣着个小火炉。
这热度,来自于村里出了个状元郎的荣耀,也来自于实实在在改善了的年景。
除夕这天,村子里格外热闹。
家家户户屋檐下都挂起了崭新的大红灯笼,在萧瑟的冬日里显得格外鲜艳夺目。
孩子们早已换上了盼了一整年的新棉袄,在村巷里追逐嬉闹,口袋里揣着平时难得一见的芝麻糖和炒花生,笑声清脆响亮。
空气中弥漫着炖肉的浓香、炸丸子的油香和刚出笼馒头的麦香。
家家户户准备的年货都比往年丰盛了不知多少,这都是李钰这个状元郎带给他们的改善。
李钰家更是如此。
往年,家里的资源都紧着供应大房长子李瑞读书,日子过得紧巴巴。
除夕夜的饭桌上也少见荤腥,气氛总是带着一丝压抑和小心翼翼。
但自从李钰成了举人后,一切都不同了。
而今年尤其不一样。
祖母张氏穿着簇新的暗红色棉袄,坐在堂屋上首,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盛开的菊花。
往年最为跋扈、将全家资源视为己有的大房,此刻也彻底安分了。
大娘王氏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围着李钰忙前忙后,不停地将最好的菜夹到他碗里。
嘴里说着:“阿钰,你尝尝这个,大娘特意给你炖的,你看你瘦的,可得好好补补。”
那热情的样子,仿佛过往的苛待从未发生。
李瑞言语间也带着讨好,不断询问着京城的见闻,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羡慕。
大伯李守仁更是话里话外都透着亲近,再不提什么“长房为重”,反而多次感慨“还是阿钰争气,光耀了我整个李家门楣”的话。
李守礼和周氏看着这其乐融融、前所未有和谐的一幕,相视一笑,眼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以前的苦日子总算是全都过去了。
他们心中怨恨过大房,怨恨过张氏。
不过现在也都不怨恨了。
王氏将家里的活都包了,李守仁也将李守礼种田的活抢了过去。
两口子现在就在家享清福,心里也平衡了。
真正的苦尽甘来!
二房两口子也趁机说着恭维话,气氛热烈而融洽。
这顿年夜饭,是李钰有记忆以来,家里吃得最舒心、最丰盛的一次。
守岁时,一家人围坐在燃得旺旺的炭盆边,吃着干果,说着闲话。
周氏看着身边英俊挺拔的儿子,越看越是欢喜。
忍不住拉过他的手,轻声问道:“钰儿,过了年你就十六了,算是大人了。
你和溪儿那丫头的事,是不是该定下来了?
娘看那孩子屁股大,好生养,对你更是没得说。”
这话一出,坐在稍远处正低头剥着瓜子的林溪,耳朵尖瞬间就红了,心跳如擂鼓,竖起耳朵想听李钰的回答。
李钰没料到母亲会突然问这个,脸上也有些发烫。
他下意识地看向林溪,正好对上她偷偷瞥来的、含着羞涩与期盼的目光。
他对林溪,自然是有感情的,青梅竹马的情谊,以及林溪数次在他危难时不离不弃的支持,早已在他心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相比起柳如烟,夏文瑾两女,林溪在他心中的分量更重。
然而,一想到过了年,自己就要踏上那条吉凶未卜的北上之路。
温知行的威胁、北胡的凶残、路途的艰险……
这一切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头。
他不想,也不能在此时给林溪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若是自己回不来,岂不是耽误了她?
他勉强笑了笑,避开母亲追问的目光,也避开了林溪期待的视线。
含糊地说道:“娘,这事不急。我还年轻,以后再说吧。”
他这话说得委婉,但其中的推脱之意,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
周氏张了张嘴,还想再说,却被李守礼用眼神制止了。
林溪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她低下头,用力地捏着手中的瓜子,原本是想将剥好的瓜子仁都给李钰,但此刻都被她捏成了粉末。
她知道李钰是在担心北上的事,但连一句准话都不肯给,还是让她心中涌起了巨大的失落和委屈。
方才满心的甜蜜期盼,此刻都化为了苦涩。
他都能对柳如烟和夏文瑾说执子之手,与之偕老这样的承诺。
为什么就不能给我半句承诺。
是因为我舞刀弄枪,不像柳如烟那么温婉,也不像夏文瑾那样活泼吗?
还是因为两女给了十五万两白银?
既然如此,那就要让阿钰看看,谁对他最重要。
此番北上,真遇到危险,我会用命守护你。
我没有银子,但我有命!
……
过完年,李钰也该走了。
皇帝让他回来过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他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清晨,李家湾村口再次聚满了人。
村民们只知道他们的状元公假期结束,要返回京城继续当大官了,个个脸上都带着不舍与祝福。
“钰哥儿,路上小心啊!”
“在京城好好做官,给咱们李家湾长脸!”
“有空常回来看看!”
七嘴八舌的叮嘱声中,母亲周氏红着眼圈,替李钰整理了一下衣襟。
千言万语只化作最朴素的关心,“钰儿,出门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按时吃饭,天冷加衣……凡事,多留个心眼。”
她用力握了握儿子的手,充满不舍。
李守礼也用力拍了拍李钰的肩膀,没说什么叮嘱的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钰笑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趁着众人围着李钰和族人话别的间隙,周氏悄悄将林溪拉到一边僻静处。
看着眼前出落得越发水灵的姑娘,周氏压低声音。
“溪儿,你们这一走,又不知何时能回来。
阿钰年纪不小了,你的心思,干娘也明白。
这男人啊,有时候就不能太由着他!
该主动的时候就得主动,该表明心意就别藏着掖着!”
她见林溪脸颊飞红,头越垂越低,便凑得更近些,“这次你们回去,相处的机会多。
听干娘的,该上的时候就上!
你有武艺,阿钰不是你对手,干娘听过一个词,叫什么霸王硬上弓。
有些事,生米煮成了熟饭,也就定下了!
反正,干娘就认准你这个儿媳妇了!”
“干娘!”
林溪听得耳根都红透了,心跳得厉害,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没有想到周氏将她拉到一旁居然是说这么羞人的话。
但周氏的认可和支持,又像一股暖流,在她心间涌动,让她在羞涩之余,也凭空生出了一丝勇气。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反驳,只是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应了一声:“我……我知道了……”
周氏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
最终,在村民们的簇拥下,李钰、林溪、李芸和驾车的铁牛离开了李家湾。
乡亲们一直将他们送到了县城城门外,才在李钰再三的劝说下,慢慢返回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