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川县。
李钰的马车驶入县城后,朝着约定的地点行去。
一处不起眼的客栈后院,一身玄色劲装、气息冷峻的陆峥早已牵着马等在那里。
他并没有去李家湾,仿佛与那片乡土的热闹格格不入,只是在这县城角落里,静静等着。
见到马车,陆峥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寒暄,便利落地翻身上马,向前骑行。
铁牛驾车跟上。
马车内,李钰看着林溪和李芸,开口道:“溪姐,芸姐,到了府城,你们就下车吧。
此去北疆凶险,你们就不要跟去了。”
林溪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李钰“你想赶我走?”
李钰无语,你这什么理解能力,“不是赶你走,而是北疆太凶险了,你们跟着去会有危险。”
林溪道:“再危险我也跟着你。”
李芸也皱起了眉头“阿钰,我们既然跟你出来了,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北疆凶险,我们难道不知道?
正因为凶险,我们才更要跟着!多一个人,总多一分照应。”
李钰语气放缓,“我知道你们关心我。
但此行非同小可,可能要深入胡地,与虎狼周旋。
你们是女子,万一……我如何向家里交代?如何向林澈交代?”
林溪闻言,不为所动,目光灼灼地盯着李钰“女子又如何?你难道忘了我的武艺可比你强!
真遇到危险,我还可以保护你,至于阿澈,他是支持我的决定的。”
李芸也点头“我武艺虽然不如林溪,但打你还是绰绰有余。
况且我是你姐姐,长姐如母,我是绝不会看着你一个人去冒险。
照顾你,护着你,是天经地义!
什么交代不交代的,只要我们姐弟在一起,刀山火海也一起去闯!”
李钰见她们如此固执,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焦急,但他是真不想两女跟着他去冒险。
不由得板起了脸,“我如今是钦差,持节北上!此乃公务,非同儿戏!
你们跟随,于礼不合,也容易引人注目,增加风险!
本官命令你们,到了府城,必须下车!”
他很少用这种严肃的、带着官腔的语气对她们说话。
这是第一次。
两女对视一眼,并没有被吓住。
林溪轻哼了一声,语气带着一丝赌气和不屑,“钦差大人好大的官威!
可惜,我这小女子不吃这一套!你就算是皇帝,也管不了我林溪想去哪里!”
李芸更是直接,她伸出手,捏住了李钰的脸“收起你这套官架子。
在家里,在我面前,你永远是我弟弟。
姐姐要护着弟弟,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
这车,我们是不会下的。
要么,你就让铁牛把我们绑了扔下去,要么,就让我们一起走。”
林溪见状,也伸出手捏住李钰的右边脸,两女一用力,将李钰的脸拉长。
李钰都懵了,我可是状元,是六品官,是钦差!
你们两个居然捏我的脸!
这要是让人看到,我威信何在?
岂不是要被人笑死。
你们是真的一点不怕我啊。
赶紧将两女的手握住,再拉下去,口水都要出来了。
见两女油盐不进,铁了心的样子,李钰也有些头疼。
他知道两女的性子,尤其是林溪,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姐姐李芸更是外柔内刚,认定的事绝不会改变。
李钰揉了揉眉心,苦笑道:“罢了,我说不过你们。
既然你们执意如此,那便一起走吧。
只是,一路上务必万分小心,一切听我的安排,切不可擅自行动。”
两女齐齐点头。
马车一路向北,起初还能见到田野村庄,虽显贫瘠,却也还算安宁。
但越往北行,周遭的景致便越发荒凉萧瑟。
官道变得愈发颠簸失修,路旁的村落许多都已人去屋空。
偶尔能看到一两个蜷缩在废墟里的苍老身影,眼神麻木。
这一日,马车正行进间,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喊和杂乱的脚步声。
铁牛勒住缰绳,沉声道:“钰老爷,前面路上有不少人。”
李钰掀开车帘望去,心猛地一沉。
只见原本还算宽敞的官道上,此刻挤满了蹒跚前行的人群。
他们扶老携幼,推着破烂的独轮车,或用瘦弱的肩膀扛着寥寥无几的家当。
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在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些人眼神空洞,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只知道麻木地向南、向内陆方向移动。
“是难民。”
骑在马上的陆峥开口,声音中没有太多情绪。
最前方,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
怀中的孩子发出微弱的啼哭。
旁边一个老汉剧烈地咳嗽着,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他拄着木棍,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李钰下车,走到那咳嗽的老汉身边,递过去一个水囊和一些干粮。
“老丈,你们这是从何处来?要去往哪里?”
那老汉没有回答,而是将干粮往嘴里塞,那咀嚼的样子,仿佛用尽了平生力气。
合着水吞下后,老汉将剩余的干粮和水给了妇人。
这才开口道:“多谢贵人……我们,我们是从北边云中府逃出来的……胡人打过来了,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城守不住了,再不跑,就没命了啊……”
“城里还有官兵吗?”李钰问道。
老汉摇着头“我不清楚,只知道官兵死伤惨重,听说……听说有将军都战死了。
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只能逃,地里刚种的苗子也顾不上了,家也回不去了……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活啊……”
李钰又问了几个难民,得到的回答大同小异。
胡人骑兵来去如风,烧杀掳掠,边军苦苦支撑,但防线多处被突破。
靠近边境的百姓只能背井离乡,向南逃难。
他们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离战场越远越好。
回到车上,车厢内的气氛更加沉重。
林溪和李芸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络绎不绝、神情凄惶的难民,尤其是那些衣衫褴褛的孩子,眼圈都红了。
李芸默默地将车上备着的一些饼子和肉干分发给几名孩子,引来一片感激的呜咽声。
后方那些难民见状,瞬间躁动起来。
“他们有吃的!”
“贵人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我孩子快饿死了!”
起初是哀求,但很快,哀求就变成了推搡和争抢。
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向马车,无数双枯瘦污浊的手伸了过来,拍打着车厢。
马车剧烈地摇晃起来,拉车的马匹受惊,不安地嘶鸣着,铁牛死死拉住缰绳,额头青筋暴起,大声呵斥却无济于事。
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峥动了。
他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前蹄扬起,发出一声长嘶。
同时,“仓啷”一声,腰间那柄寒气逼人的绣春刀已然出鞘,雪亮的刀锋在昏暗的天光下划过一道冷电!
“放肆!”
陆峥的声音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车内乃朝廷钦差大臣!冲击钦差车驾,形同谋逆!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都想死吗?!还不让开!”
钦差二字和那明晃晃的刀锋,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疯狂的人群冷静了不少。
谋逆!
砍头!
这些字眼对于平头百姓而言,有着天然的恐惧。
他们冲击的动作僵住了,伸出的手也缓缓缩了回去。
眼中重新被恐惧和茫然占据,下意识地让开了一些空间。
“快走!”陆峥对铁牛低喝一声。
铁牛不敢怠慢,一抖缰绳,马车猛地冲了出去,将那些尚在愣神的难民甩在了身后。
等那些难民回过神来,却已经追不上马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