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村穣的办公室就是爆炸的中心，这里比楼外更加破败不堪。
“当时秦彦将军路过这里，发现办公室里有人，就带人过来，与敌方交火。”
山田跟陆平川念叨着当时的经过，可陆平川几乎没听进去。
被子弹打得稀烂的大门和门框，会客区被子弹打得残破的沙发茶几，还有满墙的弹孔。看来嚯嚯一开始是守着大门，随后不知什么原因，退到办公区，敌人守着大门。
办公区里满是黢黑，窗户已经被炸没了，风从窗口灌进来发出呼呼的声音。家具没有完好的，甚至那硕大的办公桌都被巨大的气浪掀翻，满地都是散落的文件。
陆平川走进办公室时，恰好看到饭村穣正在地上翻翻找找，最终凑齐了一份文件。
就只是一瞬间，那个文件的封面朝着他的方向闪过的那一瞬间，陆平川看到了文件名字。
只差一步，原来清剿计划真的就在饭村穣的办公桌里。
只差一步，嚯嚯就能和冉婷薇完成任务，顺利撤离。
只差这一步，就是任务失败，天人永隔。
陆平川看着饭村穣拿着文件，走到办公桌后的墙边，打开了一个暗门，又打开了一个带着把手和数字轮盘的铁柜门，把文件放了进去。
咣当一声，保险柜的门关上时，陆平川感觉自己和计划已经咫尺天涯。
可惜了，就只差这一步。
眼看着保险柜的门重重地关上时，陆平川一下子绝了偷清剿计划的念想。
再想别的办法吧。想再直接偷到计划，已经几乎没有可能了。
此时他向四周寻视着，仿佛一个濒死之人四处寻找着救命稻草。也许能有其他发现呢。
当他扫视过黢黑的墙角时，他的目光凝固了。
那是嚯嚯？
一个被烈焰烧得黢黑的尸体，坐在地上，倚靠着墙，一只手还抓着一把被烟火烧得黢黑的德国造二十响。
那是嚯嚯。
一位胸有大志、勇敢的抗联战士。一个有原则的憨货，万事替别人着想的兄弟。
那是二哥。
有情有义的哥哥，一个一顿饭能吃一个肘子、一只鸡、一盘子回锅肉、一大碗小鸡炖蘑菇，外加一盘子拍黄瓜的酒腻子。怎么没撑死你呢？
陆平川突然笑了一下。他缓步走到嚯嚯跟前，蹲了下去。
是啊，那么多硬菜都没撑死你，咋会死在这？咋能死在这？
“老嘎瘩，下次别那么玩命。有二哥呢。再玩命，也得等俺死了，才能轮上你。”
那天干完仗，哥仨坐在黑暗里时嚯嚯说的话又在自己耳边响起。
二哥，你不让我玩命，可你玩得可是够得劲的！
眼泪已充盈在眼窝里，仿佛干涸得见底的湖床被地下盐水迅速填满，很快就会溢出。
陆平川告诫自己，想点别的，不能哭。
可内心诚实地说，想别的也是嚯嚯。眼泪在眼框子里转悠着，仿佛镜泊湖掀起了惊涛骇浪。
想点别的，想想第一次看到嚯嚯时，他那熊样。
可自己再也看不到二哥了。
不能再看下去了，得趁着别人没注意自己，赶紧离开这。千万别泪奔。
“陆桑，你在看什么？”身后传来是饭村穣的声音。
陆平川用手在暗处死死掐住自己的皮肉，用力拧。
身体的疼痛刺激着大脑，也让他开始分神。
“呵呵呵呵，”陆平川冷笑起来。他不敢直接说话，怕控制不好情绪，怕说话声中带上哭腔。
“我在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难道就不知道，自杀后是无法轮回的吗？”陆平川说完这些，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给嚯嚯办个法会超度他。
“你我相信轮回转世，可这些抗联分子根本不相信。他们都是无神论者。”饭村穣说道。
“是这样啊。”陆平川点点头，站起来转身，看向饭村穣，“所以，他们不懂天地大势，才会与大日本帝国为敌。”
饭村穣点点头，却突然问道，“陆桑，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有吗？”陆平川下意识地寻找镜子，“千万别是红眼病啊！”
“应该不是，好像是熬夜熬的，或者是哭过。”饭村穣随口说着。
陆平川心里一紧，这老小子在试探自己。
“应该是刚刚流眼泪的缘故。”陆平川笑着对饭村穣说，“刚刚我打了几个哈欠。”
“陆桑，这两天你辛苦了。你可要注意休息啊。”饭村穣没有看出破绽，也就就坡下驴了。
“想获得帝国的殊荣，我得努力才行啊。”陆平川边说，边跟在饭村穣身后，在办公室里寻找着线索。
“您这么肯定他是抗联的人？”陆平川问道，“我也见过被手雷炸死的。都没他这么惨啊？”
“因为他是把手雷放在脸旁边引爆的。”一直跟在旁边的山田解释道。
陆平川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当时带队的人和我很熟。他当时亲眼看着这个人和手雷眼对眼地看着，拔下的保险插销。”
陆平川和饭村穣对视了一眼，“他一定在掩饰什么。”
陆平川当然知道嚯嚯在掩饰什么。在刘广仁家，嚯嚯和山田打过照面。在钟毓家，嚯嚯和饭村穣、山田，甚至很多关东军高官和汉奸都打过照面。
嚯嚯知道，哪怕他死了，只要被这些人认出相貌，老嘎瘩和大哥也都得死。
“是呀，他想掩饰什么呢？”饭村穣看着嚯嚯的尸体问道。
可他并没有得到陆平川的回应。转身一看，陆平川正蹲在办公桌前看着什么。
饭村穣走了过去。陆平川见他过来了，指着桌子里侧的一个角落说道，“这是啥玩意？这东西应该不是桌子的零件。而且这有跟线……”
陆平川正说着半截，却被饭村穣一把按住肩膀。他诧异地转头看向饭村穣，却见这个老鬼子满脸严肃，对着他做了一个压低声音的手势。
饭村穣在这个小玩意旁边找到一根电线。电线一直延伸到地板，可在地板处却被扯断了。
“线断了，也就没事了。”饭村穣说道，“这叫窃听器，就是能让人在远处听到这里的人说话，可这里的人却不知道自己的谈话已经被别人知道的东西。”
说着，饭村穣想要把东西取下来，可他的手却被陆平川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