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转帆借风
水拍天2025-12-12 09:233,569

  海上无风,晴空万里,却无可借风势,长风号在休整一夜之后,仍在原地缓慢地行驶。逆风行舟,之字形的走势,原本的航线被拉长,只能转帆借风。

  没了郑易干涉长风号的航行,杜衡轻松许多,水手船工各司其职,禁军安坐舱内,守卫内舱的安全,不必高调行事,引起不必要的事端。只是船帆上的血迹,一时之间无法清理干净,看着十分碍眼,似乎在提醒着杜衡,失察的后果是他无法预估的。

  杜衡与无念并排坐在甲板上晒太阳,阳光笼了周身的暖意,可杜衡依然手炉不离,面色不见红润。

  无念从怀里掏出一串紫檀佛珠,“贫僧亲自开光的,可保你出行平安。”

  杜衡皱了皱鼻子,一脸嫌弃,“你又想骗我香油钱。”

  无念睨他一眼,默默地收回去,掏出一块白色的糕点掰着吃。

  “你这是何物?我为何从未见过。”杜衡盯着他的糕点,“师父没有告诉你,不要乱吃来历不明的东西,有毒。”

  无念大口吃掉,拍掉手上的残屑,“秦娘子做的茯苓糕,她说你们有拨霞供,可船上的素菜支撑不了太久,用她带来的药材给贫僧做的。还说今日要做通神饼,不加葱。”

  “为何我没有?”杜衡摸上无念的衣袖翻找,“还有吗,我也要。”

  “秦娘子说这是报答贫僧的救命之恩。”无念捂住袈裟,“没了没了,你怎能与出家人争食,斋饭你也抢,你会有报应的。”

  杜衡瘪瘪嘴,声音闷闷的,像是要不到糖的稚童,“我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杜不惊,你不会忘了自己干过什么吧?”

  杜衡停了所有的动作,垂头丧气地噘了嘴,“那我花钱买,总可以吧?”

  无念又拿出紫檀木手串,“施主……”

  杜衡扬眉,眼底映入水面波光,还有无念紧紧捂住的衣襟。

  “不用想,不卖。”

  杜衡贱兮兮地扯了两下无念的袖口,“师兄,我活这么大都没吃过茯苓糕,你于心何忍。”

  “是挺惨的。”无念把手串放到他的手里,“贫僧有一良策。”

  杜衡慷慨地挥手,“成交。”

  

  火舱内,无念给杜衡系上襻膊和围裙,秦望往他手里塞了一支擀面杖,他看着案上各种颜色不明的粉末,深深地陷入沉思。

  他是来吃茯苓糕的,可现下摆在面前的是还没成形的。

  “师兄……”这是要自己做?

  “别废话,好好干活。”无念无情地打断他。

  杜衡皱皱鼻子,面有难色,“有姜,我不吃。”

  “你不喜欢姜?”秦望闻言侧目,“那我想想别的,你喜欢什么?”

  “不不不,我吃的。”杜衡连忙改口,“你多加点糖便是了。”

  秦望迟疑了,“糖?唔,我想想办法。”

  “没有也无妨的,我就是随口一说。”杜衡不忍见她为难,“毕竟太匆忙,来不及准备妥当。你随意便好,不必为难。”

  “红枣你可喜欢?”秦望试探地问道:“虽说红枣的味道浓烈,会盖住其他食材的味道,但红枣益气养血,对身体十分有益。其实很多药材本身的味道都还不错……”

  “不错?”杜衡不敢苟同,英挺俊朗的面庞皱成一团,“药就是药,除了苦,就只剩下涩……”

  “少当家似乎十分了解?”秦望眼前浮现章乔的那只药壶,“少当家有疾?”

  杜衡见她的手伸了过来,擀面杖往身前一挡,“你说这是如何用的?”

  秦望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尖有茧但不多,疑惑地发问:“你会吗?你这手……”

  “会……我学……”杜衡不想承认自己不会,“其实你不用做这些事情,我不是给了你人手,尽管让他们去做便好。”

  杜衡刚想叫人,却见有人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进火舱,撞向还未及处理的各色粉末,案板瞬间被掀翻,惊起满舱粉尘,模糊了视线,如同浓雾锁江面,无法视物。

  “别跑,站住。”是郑易的声音,“快抓住他。小兔崽子,快把抢的东西还回来。都站着做甚,追啊!”

  杜衡看不到人,只听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两个人似乎是扭打在一起。

  他能听到是两个人的呼吸声和身体碰撞的声响,还有几声闷哼,可究竟谁占上风,他全不知晓。

  声音越来越远,郑易声音不停地呼喊,紧接着便平静下来,恢复如初。

  粉尘渐渐散去,杜衡睁开眼,只看到火舱中的人都和他一样,身上都沾了灰扑扑的粉末,火舱内一片狼籍,却不见郑易和那名撞翻案板的人。

  “杜少当家,可曾见过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经过?”杨真带着人赶到,“今日那少年抢了不少食物,舱内一片混乱。”

  杜衡点头又摇头,“见到一个人,但没看清。师兄呢?”

  无念说:“人是没看到,但听到郑帅司的声音,他应是在追捕你所说的少年,并且有过短暂的搏斗,就在……”

  “在那。”秦望指着灶台旁杂乱的脚印,气得脸都红了,“抢食便抢食,我这也是能吃的,可以吃许多日。眼下糟蹋成这样,郑帅司就不能挑个地方再动手吗?真以为这是大内禁中,锦衣玉食,毫无顾忌。”

  杨真抬手抱拳,“失礼了,还望秦娘子体谅帅司拳拳之心。”

  秦望轻哼,“民妇怎敢怪帅司,不过是一口吃食,怎敌得过帅司为了他人的安危,劳心劳力。是民妇一时失言,莫要怪罪。”

  杨真望向杜衡,杜衡接收到他的求助,上前道:“杨副将你去看看帅司,莫要再让他搅扰其他乘客的安静,也莫要再损毁船上的东西。吃食是小,若是因此而造成船体损伤,那便是满船倾覆。”

  杨真满怀感激地离开,无念见状也跟上前去,“可别让郑易再伤了人,贫僧去看看。”

  章乔闻讯而来,扫了一眼混乱的火舱,所有的物件上都落了一层粉尘,义愤填膺地说道:“这位都指挥使可真是不讨人喜欢。淡水本就不多,眼下又要一番清洗,没了食材,又没了淡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想把他扔进海里喂鱼!”

  杜衡也有这个想法,但仅仅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小乔,找人把这里收拾干净,再给秦娘子找一处干净的舱室,以做煎药之用。火舱人来人往,难免会有人混入其中,不得不防。”

  杜衡解下围裙,“今日是帮不上忙了,但秦娘子可不要厚此薄彼。”

  秦望微讶,慢半拍地察觉过来,羞赧地低下头,“少当家不嫌弃便好。”

  “我去看看远舟兄。”杜衡负手于后,摇头轻叹,慢悠悠地寻声而去。

  章乔利落地吩咐船工帮忙清扫火舱,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把任务分配妥当,“雪见可要换身衣裳?”

  秦望轻拍两下,粉末飞扬飘落,“无妨,先把这里收拾干净再说。”

  章乔也不坚持,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衣裳上停了须臾,若有所思地移开。

  

  杜衡深感头疼,郑易的存在似乎成了麻烦,高调行事不说,又鲁莽率性,不分轻重缓急,若是再不约束他的行径,难免要出大的乱子。

  他走出火舱,没走出几步,只见曹庆的管事慌慌张张地寻来,“杜纲首,可算是找到您了。”

  曹庆的死因始终横亘在他的心头,可至今仍是毫无头绪。那日守在舱门处的船工和禁军分别是段松、杨真和李东青,如今段松和李东青被秦望挑走帮她研制药膏,只剩一个杨真。这三人看起来并无异样。

  可越是毫无破绽,杜衡心中越是无法平静,仿若如今这粼粼而动的海面,不知何时会掀起涛天巨浪。

  曹庆已死,客舱便空了出来,顾引的舱内是三人同居一室,难免不便。因此,今早便让黄管事把卧榻收拾出来,让流云间的当家苏桐搬进去。

  “方才小人收拾我家郎君的卧榻,在他的枕中发现一个荷包。”黄管事诚惶诚恐地拿出来,“小人收拾之时,贵号的张掌柜也在,并不是小人私藏。”

  杜衡一看那荷包的质地便明白他为何如此不安,同样是出自于云锦记的料子和金莲坊的绣工,正是曹府才会有的东西。

  “这里面……”杜衡还没接过便闻到一股馥郁的气味,先前在客舱中枕头被被褥盖住,什么都没有闻到。

  “小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总觉得与郎君夜出有关。”黄管事忧心忡忡,那一方荷包就像是烫手的山芋。

  杜衡没有接,等到张行赶来,与黄管事所言不差,他才接过。张行是他的人,他信得过,但黄管事的嫌疑一直没有洗脱,虽说有刘开顶了罪,但不过就是权宜之计。曹庆身边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尤其是黄管事,他是曹庆最亲近的人。

  而黄管事在这个时候拿出这样一个荷包,不得不让杜衡多了一分戒备。

  “张行,你与黄管事拿着荷包去找小乔。”杜衡识香却不懂香,他把荷包交给张行,“莫要让小乔独自一人打开,尔等都需在场。”

  杜衡看着他二人离开,没有任何异样,他才转身离去。

  刚走出没几步,遇上折返回来的无念,他的脸色微沉,“内舱的人出来过。”

  杜衡至今仍未见过内舱的人,但他宁愿这一路都不用见,“发生何事?”

  无念跟上杨真,从他口中得知发生的一切,“是一名女官,她是去见杜大资的,但是刚出内舱便被抢了食盒,在大资的舱中又见了顾副枢。而后她在甲板坐了大约一刻钟才回内舱,其间又与郑帅司见过一次。”

  “又?”杜衡不解,“为何是又?”

  无念说:“郑帅司在晌午前,去了内舱。”

  杜衡若有所思,“看来郑帅司与内舱的人,似乎也不是那般和睦。可是又如何,他们到了这船上,目标该是一致的,为何那女官要单独出来见外祖?”

  无念睨他,“贫僧要是知道,就该是圣僧了。”

  杜衡摇头,眼下不是多想之时,“不过是抢食的少年,郑帅司这也追得太卖力了。走,去看看。”

  

  眼下正值午后阳光正好,船上的乘客纷纷走到甲板沐浴温暖,一扫窝在狭小客舱的憋闷。他们三五成群,谈论着离开临安的不甘,数载的经营毁于一旦不说,长风号是否能顺利南下,谁也说不准。

  随着日头偏西,风势渐大,一扫阳光带来的温暖。

  突然,余霜霜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惊扰了落在栀杆上的海鸥,齐齐起飞奔向如血的残阳。

  “杀人了!”声音充满惊恐与不安,尾音还带了一抹痛苦的呻吟。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长风归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