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宸抓着江盛月裙摆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他沉沦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江盛月垂眸看着他，墨色的瞳孔依旧冷如坚冰，只有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在冰下缓缓蔓延。
她被这颠覆认知的景象短暂地攫住了心神。
那个不可一世，视她付出如尘埃的裴宸，竟会跪在她的脚边？
“适应？”她缓缓开口，声音在空寂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有我这个不识好歹、纠缠不休的前妻碍眼，裴总不正好和自己的痴恋多年的白月光甜蜜恩爱吗？”
她微微俯身，阴影笼罩在裴宸低垂的头顶。
她声音压得很低，字字如刀，狠狠剜在裴宸的心上，“我们之间的一切？”
“那是什么东西？不是你一直想扔都扔不掉的耻辱吗？”
她顿了顿，觉得讽刺无比，她的付出和真心是什么很低贱的东西吗？
是他裴宸说扔就扔，然后流几滴眼泪就能无条件再要回去的廉价商品吗？
“当初我整夜整夜等你回家，像傻子一样熬着不敢睡的时候，你可曾有过半分怜悯？”
“我的眼泪，我的痛苦，你可曾看到半分？现在，你跟我说你适应不了，你舍不得？”
每一个字，都将裴宸那点可怜的祈求撕扯得粉碎。
裴宸的身体猛地一颤，抓住裙摆的手收紧又无力地松开，他抬起头，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灰败和痛苦。
他努力张了张嘴，只能叹息般地念出她的名字，“月月……”
随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他意识到江盛月在他心里和其他人不一样时，这一切就成了一场必败的战争。
他无法再像以前一样不管不顾地强迫她，伤害她，所有会让对方远离自己的行为，都会让他恐慌。
江盛月舔了一口刚刚被咬破的地方，目光掠过紧闭的消防门。
穿透厚重的金属，她仿佛能看到外面那个小小的，惊恐的身影，“起来吧，带你儿子离开这里。”
“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和我的家人面前。”
疼痛驱散了她的疲惫，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妈妈！”
“爸爸！”
门外，裴祈年带着哭腔的呼喊和拼命捶打消防门的声音骤然放大。
他的恐惧和担忧随着声音，穿透了门板，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对峙的二人心上。
“裴宸，你还是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有什么是你不能利用的吗？”
江盛月眼眸里的嘲讽看得裴宸心头一梗，她是觉得自己在用孩子做逼迫她的筹码。
当初A国之行，他的确有这样的打算。
对于从她身体里孕育出的生命，没有哪个母亲可以轻易割舍，更何况江盛月对于裴祈年更是近乎奉献一切的爱。
他理智思考后得出了要用裴祈年去牵制江盛月手脚的结论。
但是，今天并非如此。
只是因为他和年年都太想念她了，想要见她，他才将孩子一起带来。
他们都只是想要见见她，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月月，我没有……我只是……”
解释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死活都说不出来，只因为江盛月的眼神里清清楚楚地写着的鄙夷和不信任。
他感觉头脑一阵眩晕，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原来，被在意的人误解，敌视，是件这么让人绝望的事情吗？
那这么多年，江盛月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门外的哭声越来越大，江盛月注意到裴祈年的呼吸急促起来，好像随时都能哭断气去。
她深吸一口气，口腔里浓郁的血腥味仿佛直达肺腑。
够了。
她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和不值得的人反复纠缠，只会败坏自己的情绪，将自己的人生重新拽回深渊。
她挥掉裴宸拽着她裙摆的手，不再看地上那个让她恨入骨髓又疲惫不堪的男人一眼，径直走向消防门。
“咔哒”一声轻响，冰冷的门锁被她拉开。
门外刺眼的光线涌了进来，照亮了她苍白冰冷的面容和微微凌乱的发丝。
小小的裴祈年如同受惊的小兽，满脸泪痕，在看到她的瞬间，哭声骤然噎住，那双和她极像的眼睛里，充满了害怕和茫然无措。
江盛月目光掠过祈年哭花的小脸，并未出声安抚，她目光投向走廊远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涌入鼻腔，带着一种残酷的真实感。
她抬步，毫不犹豫地走出消防通道，背脊挺直，背影决绝。
身后，消防通道的门缓缓自动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江盛月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一声接一声落在裴宸的耳膜上，每一步，都像踩在裴宸的心脏上。
裴宸维持着跪地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
窄小的消防通道里，幽暗的绿光将他凝固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像一尊被遗弃在角落的雕像。
裴祈年踮起脚，按动把手，钻进了消防通道内。
妈妈冷漠的让他无措，他不敢去追，只能待在爸爸身边，祈求获得一丝安全感。
他怯怯地抬起头，看着无所不能的父亲，此刻被摧毁的彻底的背影，小小的心被巨大的恐惧和无法理解的悲伤填满。
他蹲在裴宸身边，将自己蜷缩得更小，低声啜泣着。
江盛月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她步入输液室，一直昏睡不醒的傅玥玥睁开了眼睛，黑葡萄般的漂亮眸子看到她便蓄满笑意。
“阿姨~你刚刚去哪儿了？”
傅玥玥的声音还很虚弱，但是，温暖绵软的声线一下子将江盛月有些飘浮的状态拉了回来。
她弯腰去握傅玥玥因为输液有些冰凉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比她还凉。
她赶忙将手抽回，只是侧身坐在了床边。
“阿姨刚刚去给玥玥买水了，你中暑了，现在要多补水才行。”
江盛月说着将傅玥玥扶起来，将提前买好的电解质水，分装在小杯子里，一点一点喂给傅玥玥喝。
“玥玥想吃什么？阿姨去给玥玥买。”
小姑娘歪歪头，思索了一会儿。
“不想吃面包，其余都可以。”
江盛月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好，玥玥再睡会儿，阿姨去给你买。”
她刚起身，傅玥玥的小手拽住了她的裙角。
“阿姨，玥玥可以给爸爸打电话吗？”
江盛月眨眨眼，笑意有些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