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盛月话语出口的瞬间，吵嚷的走廊里在裴宸的世界里死寂一片，连空气都凝固了。
裴宸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一干二净，仿佛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
方才还带着期盼的眼神瞬间冻结碎裂。
瞳孔急剧收缩，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像是没听清，语调喃喃，再次开口时，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说什么？”
他紧盯着江盛月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玩笑的意思，但他只看到一片冰冷的荒漠。
江盛月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眼底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平静和厌烦。
“我说，我，陪裴总睡一觉，换你从此以后，彻底放过我。”
她唇瓣开合，眸色淡淡，仿佛摆在议价天平上的人，不是她自己一般。
裴宸一向清明的大脑开始有些混乱，她是在看轻她自己，还是在看不起他？
“或者，裴总觉得一次不够？”
“那开个价吧，我只想买个清净。”
她微微侧头，留给裴宸一个线条干净利落的侧脸。
“砰！”
裴宸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突然的动静惊醒了长椅上蜷缩的裴祈年。
他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起来，正好看见父亲踉跄着后退，向来挺拔如松的背脊垮塌，深灰色衬衣上蹭上了大片刺眼的白灰，狼狈不堪。
“爸爸？”他呆呆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连眨眼都忘记了。
在他仅有的认知里，他的父亲也许冷漠，也许疯狂，却从未有过以一种失败者的姿态，妄图狼狈逃避。
“月月……”裴宸的声音破碎不堪，“你……你非要这样……作践自己？”
他右手死死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料，昂贵的衬衣瞬间被拧成腌菜，仿佛想按住那颗被彻底碾碎的心。
江盛月抬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刚才被他触碰后有些凌乱的连衣裙肩带。
“作践？”她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勾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那裴总觉得怎样才不算作践？”
“毫不理睬对方的需求，自我感动的死缠烂打，纠缠不清，难道不算一种作践？”
她纤细的手指抬起，指向走廊尽头的出口，随后在虚空中点了点。
“如果裴总考虑好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去速战速决，省得你总在我眼前晃悠，让人心烦。”
她不需要考虑去哪儿，毕竟，医院附近从来不缺便捷的临时住所。
“妈妈，你在说什么啊？”裴祈年彻底吓醒了，带着哭腔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小小的身体紧紧抱住江盛月的腿，温热的眼泪迅速浸透了她的裙摆布料，孩子毫不掩饰的依赖和恐惧让江盛月身体微微一僵。
裴宸眼底的风暴在剧烈翻涌，那是被彻底践踏碾碎的自尊，灭顶的剧痛交织在一起的疯狂漩涡。
他猛地一步上前，身体爆发出一股骇人的力量，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攥住江盛月的手腕。
不顾她的挣扎和裴祈年的哭喊，裴宸粗暴地将她往旁边的消防通道方向拖去。
“啊！”江盛月猝不及防，感觉自己的腕骨在他惊人的力道下咯咯作响。
“你闭嘴！给我过来！”裴宸低吼着，声音嘶哑狰狞，完全失了平日里的沉稳从容。
消防门“哐当”一声被大力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将两人彻底困在只有幽绿应急灯光闪烁的狭小空间里。
裴宸将她狠狠掼在冰冷的应急灯灯箱上。
巨大的撞击力让她闷哼一声，后背生疼，幽绿的光线映照着她扭曲痛苦的面容。
“你就这么恨我？恨到要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他呼吸急促，滚烫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
一只手如同烙铁般死死扣住她的后颈，逼迫她抬头直视自己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
“还是说……”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下一句，带着毁天灭地的嫉妒。
“你还用这招‘打发’过傅璟闻？！”
他一直注视着江盛月，怎么会没发现她望向手机屏幕时轻微的失落和纠结。
任由他手段百出，她的眼神可能再也不会落在他身上了，他的注意力被另外一个男人吸引走了。
这个突然闯入的认知，搅得裴宸五脏六腑都在痛。
所以，他做了他以前最不屑做的事情，靠近她，挑唆她。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江盛月毫不犹豫地扬手，用尽全身力气扇了过去，裴宸被打得头偏向一边，脸颊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指痕。
血腥味在江盛月口腔内蔓延开，刚刚撞击时，用力的牙齿不小心咬破了口腔内壁。
她啐掉口中的血沫，眼神冰冷锐利。
“裴宸，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他比？”
这句话如同投入油桶的火星，彻底点燃了裴宸濒临崩溃的理智。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裴宸一脚踹飞了旁边的钢制垃圾桶！
巨大的声响震得头顶的声控灯瞬间全部亮起，惨白的光线照亮了他此刻骇人的模样。
额角，脖子上暴突着狰狞的青色血管，像蜿蜒的毒蛇一直延伸到敞开的领口下的锁骨。
他喘着粗气，如同濒死的野兽。
江盛月绷紧了身体，后背紧贴着冰冷的金属灯箱，做好了迎接他失控暴力的准备。
她明白自己的挑衅是愚蠢的，但是，如果可以换来裴宸从此再也不来骚扰她，她愿意吞下所有的伤害。
她是一个害怕对方示弱的人，从很早以前她就发现了自己这个弱点。
裴宸的柔软退却，让她身体内奔涌的恨意在缓缓平息。
这是她绝对不希望出现的发展，裴宸还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罚，她的恨意不该消退。
然而，预料中的拳头没有落下。
裴宸高大的身躯突然剧烈地晃了晃，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要害，所有的暴怒、疯狂、力量顷刻间被抽离殆尽。
他双膝一软，竟然“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江盛月面前的水泥地上！
灰尘被震得扬起。
“你知道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一个人是怎么适应的吗？”
“那场大火，把我们之间的一切都烧了个干净……”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撕裂的肺腑里挤出来的。
痉挛的手指死死抓住江盛月裙子的下摆，昂贵的面料在粗粝的地面上摩擦出细微的丝缕。
“所以，求求你……别说这种话，哪怕你杀了我都行，就是……别说这种话了。”
“也别再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他永远高傲的头颅，缓缓垂下，卑微到了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