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勘查,看起来是自尽,无打斗挣扎痕迹,留有遗书,说是自觉当年做错了事,心中有愧,又闻宫中追查旧事,惶恐不安,故而……了断残生。”谢长离冷笑一声,“真是安排得天衣无缝。”
“这是杀人灭口啊。”江泠月肯定道,“你们的人刚动身,他就死了,哪有这么巧的事?谁走漏的消息?”
“知道我要派人去皇陵的,除了陛下,就只有天策卫内部几个心腹。”谢长离眼神冰冷,“已经在查了。”
江泠月心头发寒,连谢长离执掌的天策卫都被渗透了,难怪长公主出言提醒。
“还有,”谢长离继续道,“排查宫中有腿疾的嬷嬷,刚列出初步名单,正准备一一询问。结果有两个人,一个在去尚宫局取东西的路上失足落水,救上来时已经溺毙,另一个,则在傍晚时分,被发现在自己房中突发心疾身亡。”
又是意外和急病!
手法如出一辙!
“这……”江泠月的脸色比谢长离更难看。
“对方反应极快,下手极狠。”谢长离沉声道,“我故意放出风声,本想引蛇出洞,没想到在我眼皮子底下,连续灭口三人!”
江泠月听到这里拉着谢长离坐下,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将蕴怡郡主来访,以及长公主的警告,原原本本告诉了谢长离。
谢长离听完,沉默良久。暖阁内只余烛火噼啪声。
“殿下说得对,”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这潭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冯内侍和那两个嬷嬷的死,与其说是灭口,听长公主一言,如今看起来是警告。警告我,适可而止。再查下去,死的就不止是这些旧人了。”
江泠月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一片冰凉。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还要继续查吗?”
谢长离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冷笑一声,“查,当然要查。不过,长公主既然递了话,先来受人所托,正好借机迷惑幕后之人。”
“缓兵之计?”
谢长离看着江泠月,“知我者,你也。”
谢长离的手温暖而有力,紧握着江泠月,驱散了她指尖的寒意,也稳住了她有些烦躁的心绪。
“长公主的提醒来得及时,”谢长离眼中算计的精光一闪而过,“对方下手如此狠辣迅速,一是确实想掐断线索,二恐怕也是想看看,面对如此压力和警告,我会如何反应。若我畏惧退缩,就此结案,正中他们下怀。若我不管不顾硬查,他们或许还有后手。”
“所以,你要明退暗进?”江泠月立刻领会。
“不错。”谢长离点头,“明日我便进宫,向陛下禀报案情进展。冯内侍畏罪自尽,两名嬷嬷意外身故,线索看似中断,且牵涉先皇后旧事与宫中隐秘,继续大张旗鼓追查恐引动荡。
我会请旨,将此案暂时搁置,或……将主要罪责推于已死的五皇子赵宣身上,指其心怀怨怼,勾结宫外残余势力,利用旧物图谋不轨。至于醉梦藤来源模糊、焦氏之死蹊跷等细节,皆可归为赵宣或其同党所为,死无对证。”
江泠月微微蹙眉:“陛下……会信吗?”
“信不信不重要。”谢长离眸光幽深,“陛下很有可能已经知道是谁下的手,毕竟,长公主出言警告我,未必没有陛下之意。”
“所以,归根究底还是陛下不想让继续查了,又不能自已打翻自己说过让你彻查的旨意,故而才让长公主出面?”
谢长离面色冷肃,眼中带着几分嘲讽,“若不是这般,长公主谁能请得动?”
江泠月想了想说道:“所以当初事发之时,陛下肯定不知真相,所以才会让你一查到底,但是得知凶手之后,陛下反而要收手……”
这件事情肯定是皇帝心虚啊,但是又不能在臣子跟前丢脸,故而要谢长离赶紧将案子合理了结。
说来说去,谢长离就是最倒霉那个。
“明面上,案子结了,压力解除,对方自然会放松警惕。”谢长离声音压得更低,“暗地里,调查不能停。真相要抓在我的手中,如此才能真正保全咱们。”
“你说得对。”江泠月深吸口气,“陛下反复无常,如今性情更是多疑善变,为了你,为了咱们的家,合该如此。”
谢长离将江泠月拥进怀中,“不怕,我心中有数,安心好了。”
江泠月怎么会安心呢,她望着谢长离,伸手在他的眉心上拂过,良久才紧紧地抱住他,“我知道,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
还有她。
***
翌日,谢长离依计进宫面圣,他在御前陈情,言语恳切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为难,将冯内侍自尽、嬷嬷意外身死的情形禀明,人证皆以死亡,认为是赵宣为了逃离禁苑,故而做出的一系列惑人耳目的事情,建议就此结案,以安人心。
皇帝坐在御案后,听着谢长离的陈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方镇纸,脸上看不出喜怒。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赵宣已死,到底是朕的儿子,这件事情就此结案吧。”
皇帝一锤定音,将案子摁在了赵宣头上,谢长离心想果然如此。
“微臣遵旨。”谢长离行礼退出,直到走出明心殿很远,眼尾才闪过一抹嘲讽。
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案子已经了结,一切都是赵宣作祟。
已经身死的赵宣,扛下了这件案子的所有罪责。
除了谢长离之外,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谢长离查案期间,不少人家皆被传讯,人人担惊受怕,至此案子水落石出,终于都能安心了。
江泠月知道谢长离心情不算好,为了让他高兴,故意让他告了一日假陪了阿满一日。
小小的孩子用最纯粹的笑声,渐渐地打散了罩在他爹爹头上的阴云。
江泠月瞧着谢长离笨手笨脚抱孩子的身影,唇角微微勾起。这点困难算什么呢,皇帝是天,皇上让结案,谢长离就得结案。
哪怕真相有异,但是皇命难为。
这口气梗在谢长离的心口上不来下不去,江泠月自己也因此心情郁闷,更不要说奔波这么久的丈夫了。
见他终于露出笑容,她的心情也跟着放松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