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杨子兵的前世今生(上)
槐里凤鸣2025-06-06 09:028,200

  终南山深处,夜的黑幕尚未完全褪去。冷冽的风裹挟着草木精魄的气息,自千仞绝壁间穿梭而下,发出呜咽般的低啸,狠狠撞在清风观斑驳厚重的山门之上。道观依着陡峭山势而建,黑黢黢的殿宇轮廓在灰蓝色的天光里沉默耸峙,如同蛰伏的巨兽。瓦楞上经年的青苔吸饱了夜露,沉甸甸地向下坠着,偶尔一滴冰冷的水珠砸在阶前青石上,碎裂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正殿内,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穿堂风中剧烈摇曳,光影在巨大的陈抟老祖坐像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阴影。祖师面容沉静,双目低垂,仿佛穿透了千载光阴,注视着下方两个渺小的身影,以及他们之间那场无声的风暴。

  年轻的杨子兵直挺挺跪在冰冷的蒲团上,背脊绷得像一张拉满的硬弓。他双手死死捧着一件器物——那正是清风观传承重宝之一,此刻却显得如此不祥。龙尾罗盘!青铜盘体上遍布蛛网般细密的裂痕,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盘心天池里,那点银亮的水银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在裂痕边缘危险地滚动、聚集,却始终无法逾越。每一次滚动都牵动着盘底深处一声沉闷如骨节错位的微响,咔哒…咔哒…在这死寂的大殿里,敲打着某种令人心悸的节奏。

  他的对面,师兄容百宜静立如松。青灰色的道袍浆洗得有些发白,袖口微卷,露出一截精瘦有力的手腕。手腕之上,刺青的“五气朝元”图此刻正隐隐透出青玉般温润却冷硬的光晕。他左手紧握另一件罗盘——龙首罗盘,盘体完整,盘心天池的水银温顺如镜,倒映着摇曳的灯火。右手则按在腰间一柄古朴长剑的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子兵,”容百宜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挤压出来,带着山岩般的重量,压向跪着的师弟,“龙脉乃天地造化,山河气运所系,自有其运行的定数与平衡。强取,便是逆天而行,必遭反噬!你为何…执迷不悟?”他按剑的手背上,青筋无声地凸起、扭动,如同地底挣扎的虬根。

  杨子兵的头颅猛地抬起!

  仿佛被“执迷不悟”这四个字狠狠刺中,他眼窝深处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眼球表面瞬间浮起蛛网般细密的血丝,瞳孔剧烈地收缩、扩张,如同濒临爆裂边缘的炭火。额角、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狂跳,清晰可见,每一次搏动都牵动着脸颊肌肉细微的抽搐。

  “因为慈悲救不了乱世!师兄!”他的嘶吼像是喉咙被滚烫的铁水灼穿,声音扭曲变形,尖锐地撕裂了大殿沉重的空气,撞在四壁又反弹回来,嗡嗡作响。他猛地抬手,五指如钩,狠狠抓住自己胸前的道袍衣襟,用力一扯!

  嘶啦——

  粗布撕裂的声音刺耳难听。袒露出的胸膛肌肉紧绷,皮肤下血脉贲张。而在那锁骨下方三寸处,一点殷红刺目——赫然是一颗与李家老三李青山一模一样的朱砂痣!此刻,那痣仿佛活了过来,在剧烈的心跳鼓荡下微微搏动,颜色鲜亮得如同刚刚沁出的血珠,透着一股妖异的生命力。

  “睁开眼看看这人间!”杨子兵的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嘶哑颤抖,脖颈上的筋络根根暴起,“列强的坚船利炮轰塌了国门!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洋人的鸦片烟毒蚀骨吸髓!老祖宗陈抟千年前便推演出的‘千年五劫’,血劫、兵劫、瘟劫、饥劫、人劫…哪一样不是正在上演?哪一样不是步步紧逼?!靠什么救?靠你口中的慈悲?靠那些虚无缥缈的清规戒律?”他捧着龙尾罗盘的手臂因用力而剧烈颤抖,盘体上那些细微的裂痕似乎又蔓延开一丝,天池中的水银躁动得更厉害了,发出尖锐的、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嗡鸣。

  “你忘了祖训吗?”容百宜的剑并未出鞘,但那股凛冽的剑意已如实质般弥漫开来,空气仿佛凝固成冰。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杨子兵咽喉要害的位置,眼神深处是巨大的痛惜与冰冷的决绝。“三脉共生,缺一不可!仁脉主生养、调和;勇脉主守护、刚正;智脉主推演、洞察。三脉如天地人三才,如精气神三元,彼此依存,相互制衡,方能维系龙脉运转,保山河气运不坠!你强行截取龙脉之力,妄图以一人之力驾驭天地之威,只会打破这微妙的平衡,让山河动荡,天下大乱!届时,生灵涂炭,又岂是你一句‘救世’所能承担?!”

  “平衡?制衡?”杨子兵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疯狂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脸颊肌肉因这个扭曲的表情而僵硬地牵扯着。“这腐朽的平衡,早该打破了!它护不住这山河,救不了这黎民!”他眼中那狂热的火焰熊熊燃烧,猛地将左手捧着的龙尾罗盘向地面重重一顿!

  青铜盘底撞击青砖,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

  就在这声响爆开的瞬间,杨子兵空出的右手闪电般探入怀中,抽出三道早已准备好的符篆!符纸是诡异的暗金色,上面用浓稠如血、又夹杂着点点银芒的朱砂画着繁复扭曲的箓文。符篆离手的刹那,无火自燃!三道幽蓝色的火焰腾空而起,如同三条扭曲的毒蛇,带着刺鼻的硫磺与金属灼烧的气息,直扑地面!

  嗤——!

  蓝焰触地的瞬间,没有灼烧的痕迹,反而如同强酸般蚀入青砖。三道蓝光急速蔓延、交错,一个巨大而复杂的阵图瞬间在杨子兵与容百宜之间铺展开来!阵图由无数细密的光线构成,核心处二十八颗璀璨的光点依照四象方位次第亮起,正是二十八星宿的投影!星辰之力被强行引动,冰冷的星光自穹顶无形的虚空中垂落,注入阵图,整个大殿的地面仿佛变成了一片微缩的星海,浩瀚、冰冷、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星光阵图的光辉映照着杨子兵那张因狂热而扭曲的脸。他毫不犹豫地抬起右手,牙齿狠狠咬破左手食指指尖!一滴浓稠得近乎发黑的鲜血,带着他体内翻腾的、对“未来”的极致渴望和不顾一切的偏执,精准地滴向龙尾罗盘中央那躁动不安的天池水银!

  “所以——”他嘶吼着,声音在星宿阵图的力量加持下,如同来自九幽的回响,“我要创造新的三脉!彻底取代这无用的旧制!”

  血珠落下!

  滴答!

  那滴蕴含了杨子兵强大意志与疯狂执念的鲜血,落入天池水银的瞬间,异变陡生!

  没有融合,没有消解。那滴血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又像是一把开启禁忌之门的钥匙!

  嗡——!

  一声低沉到足以震碎脏腑的金属共鸣自罗盘内部轰然爆发!盘体上那些蛛网般的裂痕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仿佛有熔岩在裂缝下奔涌!天池中原本只是躁动的水银,像是被赋予了狂暴的生命,剧烈地旋转、沸腾、膨胀!更骇人的是,那银亮的水银物质在沸腾中飞速变形、重组!细小的、精密的、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齿轮轮廓,竟从那液态的汞中硬生生“生长”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微型齿轮虚影在水银表面凝结、转动、啮合!转瞬之间,整个天池仿佛变成了一个疯狂运转的微缩机械核心!冰冷、精确、毫无生气的金属咬合声咔哒作响,取代了原本罗盘感应地气时那悠远玄妙的嗡鸣。红光在齿轮的缝隙间流转,透着一股强行改造天地造化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邪异!

  “看!师兄,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杨子兵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调,喉结在绷紧的颈项上剧烈地上下滚动,捧着罗盘的双臂肌肉虬结,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爬满皮肤,仿佛托举着千钧重物,又仿佛在拥抱他梦寐以求的未来。“这才是我为龙脉找到的未来!以冰冷的科技造物,取代虚无缥缈的‘仁’!以精密的基因图谱,重塑超越凡俗的‘勇’!以无所不包、算尽天机的强大算法,替代这故步自封的‘智’!这才是拯救华夏于水火、让巨龙真正腾飞的唯一路径!唯有掌握绝对的力量,才能终结这该死的乱世!唯有掌控龙脉的伟力,才能让华夏重新屹立于世界之巅!”

  他高举着那正在向机械核心转化的龙尾罗盘,红光与齿轮的冷光交织在他狂热的脸上,将他映照得如同从深渊爬出的魔神。大殿穹顶垂落的星宿之力,被这机械化的罗盘核心粗暴地牵引、吞噬,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容百宜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剧痛,冰冷的麻痹感沿着脊椎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死死盯着那水银齿轮构成的“天池”,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带着铁锈味的恶心感直冲喉头,被他强行压下。龙首罗盘在他手中嗡嗡低鸣,盘心温顺的水银此刻也剧烈震颤起来,仿佛在恐惧、在抗拒那同源异化之物散发出的邪异气息。他按在剑柄上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指节惨白如骨。剑鞘内的古剑似乎感应到主人激荡的心绪与那邪异力量的挑衅,发出低沉的、渴血的龙吟,剑柄末端镶嵌的温玉瞬间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掌心。

  “住手!杨子兵!”容百宜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猛虎,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滔天的怒火,声浪在星宿阵图的光辉中激荡,“你这是在亵渎!是在玩火自焚!将山川灵韵、生灵愿力强行禁锢于冰冷的机关算数之中?这与那些掠夺我山河的洋人机器何异?龙脉非是死物,它承载的是这片土地上万千生灵的生机与气运!岂容你如此篡改、如此玷污?!你口中的未来,是彻底断绝生机的死地!”

  他再无法等待!呛啷一声龙吟,寒光乍现!古朴长剑终于出鞘!剑身如一泓秋水,带着千年道观的凛然正气,剑尖划破星宿阵图流转的光辉,精准无比地再次点向杨子兵的咽喉!剑锋未至,那股凝聚了容百宜毕生修为与守护信念的森寒剑气,已让杨子兵颈侧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汗毛倒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突兀而急促的牛角号声,穿透终南山清晨凛冽的空气,自山道方向遥遥传来!号声沉闷、悠长,带着一种乡野的粗犷和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

  紧接着,一阵杂沓而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寂静的山道上,越来越清晰,伴随着几声高亢的吆喝:“李家老爷子上山拜观喽——!”

  这声音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打破了殿内几乎凝固的杀机和狂暴的能量场。

  杨子兵眼中的疯狂火焰如同被狂风扫过,剧烈地摇曳了一下,随即被一种更为深沉、更为急切的算计所取代。他眼角的肌肉飞快地抽搐了一下,喉结猛地一滚,强行压下胸中翻腾的戾气。趁着容百宜被这突如其来的外界干扰引得剑势微滞的刹那,他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侧面猛地一拧!动作迅捷如狸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

  嗤!

  冰冷的剑锋几乎是贴着他的脖颈皮肤掠过,带起一道细微的血线和几缕断发。杨子兵甚至能感觉到那剑锋上透骨的寒意渗入骨髓。但他毫不在意,左手捧着那仍在红光中咔哒作响、齿轮虚影明灭不定的龙尾罗盘,右手顺势在地面那尚未完全消散的星宿阵图上一撑,借力向后疾退数步,瞬间拉开了与容百宜的距离。他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祖师像基座上,震得他胸腔一阵发闷,但他脸上却浮现出一丝近乎扭曲的兴奋。

  “听到了吗?师兄!”杨子兵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猎物主动踏入陷阱的狂喜,急促的呼吸让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机会!送上门的机会来了!李老爷子上山了!”他飞快地将裂痕密布的龙尾罗盘塞入怀中,那邪异的红光和齿轮转动声被道袍勉强遮掩,只留下一种沉闷的、令人不安的震动感从他胸口传出。

  他胡乱地拢了拢被剑锋划破的道袍前襟,试图遮住那枚妖异的朱砂痣,动作仓促而狼狈,指甲在皮肤上留下几道白痕。“李家那个老三,李青山!”他盯着容百宜,眼球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微微凸出,血丝密布,“他的生辰八字,我早已推算过无数次!命宫带煞,星曜冲克,偏偏又暗藏一丝罕见的‘引龙’之机!他就是那把钥匙!那把能精准撬开龙脉尾部‘七寸’死穴,让我截取其中最为精纯狂暴的那一段‘勇魄’龙气的钥匙!只要拿到他,只要时机一到……”

  杨子兵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容百宜的眼神。

  那不再是单纯的愤怒或痛惜。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潭,潭水之下是巨大的震惊和一种了然的绝望。容百宜持剑的手依旧稳定,但握剑的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呈现出一种死灰色。他死死盯着杨子兵,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朝夕相处的师弟灵魂深处那令人胆寒的图谋。原来他不仅要用邪术篡改龙脉,更要拿活人……而且是身负特殊命格的无辜稚子,作为他疯狂计划的祭品和工具!

  “你…竟已算计至此?”容百宜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无数冰锥刺穿,寒意迅速蔓延全身。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知客道人清越的通报声,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容师兄,杨师兄,山下李家峪的李老太爷携礼上山,正在前院奉茶等候,言说为家中幼子祈福消灾,恳请两位师兄一见。”

  马蹄声和喧哗声已经清晰地从前院传来,夹杂着李老爷子洪亮而带着几分焦急的嗓音。

  杨子兵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翻腾的戾气和胸中那机械罗盘传来的邪异震动。他最后看了容百宜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疯狂未褪的余烬,有孤注一掷的决绝,甚至还有一丝扭曲的、寻求认同的期待。他猛地转身,脚步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急促,走向殿门,将身后那星光残留的阵图、祖师沉静的目光,以及师兄眼中那沉痛刺骨的冰冷,统统抛下。

  沉重的殿门被杨子兵拉开一道缝隙,清晨微白的光线涌入,将他离去的背影拖得细长而扭曲,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一个急于挣脱束缚的幽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只有龙首罗盘中那温顺的水银仍在不安地震颤着,发出细微的呜咽。星宿阵图的光芒彻底消散,只留下青砖地面上三道被幽蓝火焰蚀出的、焦黑扭曲的印痕,如同大地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

  容百宜依旧保持着持剑向前的姿势,仿佛凝固成了一尊石像。只有微微颤抖的剑尖,暴露着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剧烈冲击。冰冷的麻痹感从心脏蔓延到指尖,胃部一阵阵抽搐,带来强烈的恶心感。祖师像低垂的眼睑在摇曳的烛光下,仿佛带着无声的叹息。

  李老三!那个孩子!杨子兵的目标竟是他!

  师父临终前那气若游丝、却字字如重锤的警告,此刻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炸响,带着血淋淋的寒意:“百宜……切记……智脉传人……心若失正……其智愈高……其祸愈烈……终将……终将成为龙脉……最大劫数……”

  最大的劫数……难道就在眼前了吗?

  容百宜的目光缓缓垂下,落在自己手中紧握的龙首罗盘上。温润的玉质盘体传递着微凉的气息,盘心那不安震颤的水银,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巨大的危机和……一线微弱的转机。

  他的视线穿透罗盘温润的玉质,仿佛看到了盘底深处那常人无法窥见的玄奥空间——那里,代表着三脉共生流转的气机,此刻正剧烈地翻腾、冲突!象征着仁脉的青色气旋依旧坚韧,却明显被一股狂暴的、带着金属冷光的赤红气柱(勇脉)所压制、排斥。而那道原本应如灵蛇般游走调和、洞察秋毫的淡金色气机(智脉),此刻却变得极其微弱、紊乱,被一层不祥的、如同锈蚀铁屑般的灰暗物质所缠绕、侵蚀,正是杨子兵那邪异机械力量投射而来的干扰!

  这失衡的景象让容百宜的心脏骤然紧缩,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沉闷的痛楚,冰冷的汗珠瞬间从额角渗出,沿着紧绷的太阳穴滑落。杨子兵的邪术不仅强夺龙气,更在从根本上污染、扭曲智脉的根基!若任其发展,三脉崩解只在顷刻!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电光,骤然劈入容百宜的脑海!

  李老三!那个身负特殊命格的孩子!他不仅是杨子兵眼中的钥匙,其命魂之中蕴含的那一丝罕见的“引龙”之机,或许……或许也能成为此刻平衡这狂暴乱局的契机!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牢牢攫住了容百宜的心神。他猛地闭上双眼,强行压下胃里翻涌的恶心感和四肢百骸传来的沉重麻痹感,将全部心神沉入识海深处。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艰难地探入怀中贴身珍藏的一张古老符箓——那是师父羽化前留下的最后一道“引魂符”,蕴含着一丝微薄却精纯的本源魂力。

  “天地玄黄,魂兮归引…以吾道心,护尔灵明…暂寄罗盘,避此灾劫…”容百宜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每一个意念都凝聚着沉重的代价和巨大的风险。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鬓角、脖颈淌下,浸透了青灰色的道袍领口。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大量的生机。

  随着他意念的艰难驱动,那张无形的引魂符在识海中爆发出微弱却坚定的金光!金光化作一道细若游丝、肉眼根本无法察觉的魂力纽带,无视空间的阻隔,循着冥冥中李家老三李青山那独特命魂的微弱气息,如同穿越迷宫的灵蛇,悄无声息地向着山下李家峪的方向急速延伸!

  此刻,李家峪,李府那间特意为体弱多病的小少爷李青山准备的静室里。

  年仅七岁的李青山正沉沉地睡着。他脸色苍白,即使在睡梦中,细长的眉毛也微微蹙着,带着孩童不该有的忧色。突然,他小小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剧烈抽搐了一下!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开始不受控制地快速转动,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充满惊恐意味的呓语。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小小的身躯蜷缩起来,如同受惊的小兽。

  就在这瞬间!

  那道从终南山巅清风观大殿内延伸而来的、细若游丝的金色魂力,精准无比地捕捉到了李青山因骤然惊悸而逸散出体外的那一缕极其微弱、几乎不可察觉的本命魂火!

  咻!

  如同风中之烛被无形的手轻轻护住,那一缕代表着李青山生命核心印记的淡白色魂火,被那道金色魂力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包裹、牵引,顺着无形的魂力通道,以超越时空的速度倒卷而回!

  终南山,清风观大殿。

  容百宜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晃,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胸口,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一口腥甜的液体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下。他手中的龙首罗盘却在这一刻骤然亮起!

  盘心那原本因失衡而剧烈震颤的水银,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白光!光芒柔和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瞬间驱散了盘底空间中那些狂暴的赤红气柱和侵蚀智脉的锈蚀灰暗!白光之中,一点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淡白色星火,如同找到了归巢的雏鸟,轻盈地、安稳地融入了象征“仁脉”的青色气旋核心!

  嗡……

  一声悠长、舒缓、如同大地母亲叹息般的轻鸣,从龙首罗盘深处响起。盘底空间中,狂暴的赤红勇脉气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安抚,躁动明显减弱;被锈蚀缠绕的淡金色智脉气机也微微一震,表面的灰暗似乎被那纯净的仁脉魂火光芒驱散了一丝,显露出些许原本的灵动光泽。

  失衡依旧存在,危机远未解除,但那股令人窒息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解的毁灭感,被这融入的魂火奇迹般地暂时稳定住了!

  容百宜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紧绷如岩石般的肩膀终于微微松弛了一丝,但后背的道袍已被冷汗彻底浸透,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冰凉。他低头看着手中光芒渐敛、重归温润的龙首罗盘,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成功了?暂时成功了。李老三的一缕本命魂火被引入仁脉核心,如同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投下了一颗定魂珠,暂时压制了杨子兵邪术引发的狂暴失衡。

  但,这真的对吗?将一个无辜稚子卷入这滔天的因果漩涡?这缕魂火寄于龙首罗盘,虽能暂时平衡,却也意味着那孩子的命魂从此与这罗盘、与这动荡的龙脉气运产生了无法斩断的羁绊!福兮?祸兮?容百宜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沉重的负罪感和对未知未来的巨大恐惧。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大殿沉重的木门,仿佛看到了前院灯火通明处,杨子兵正用他那套充满蛊惑的说辞与李老爷子周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算计的寒光必定如同毒蛇的獠牙。

  “师父……”容百宜无声地呢喃,握着罗盘的手背上,青筋再次狰狞地凸起,“弟子…只能行此险棋了……愿您在天之灵……护佑……” 他胸中气血翻腾,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前院的喧哗声浪隐隐传来,像隔着一层厚重的帷幕。李老爷子洪亮而带着焦虑的声音,杨子兵刻意放得温和平缓、却字字暗藏机锋的回应,还有李家随从们卸下礼担时沉重的落地声……这些尘世的嘈杂,此刻听在容百宜耳中,却显得如此遥远而不真实。

  他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殿门。脚下冰冷的青砖,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烧红的烙铁上。推开殿门,深秋凛冽的山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让他滚烫的额头一阵刺痛,混沌的头脑也清醒了一丝。

  前院灯火通明,几盏硕大的气死风灯挂在廊下,将李老爷子那张因忧心而显得格外憔悴的脸照得清清楚楚。他穿着一身簇新的绸缎长袍,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和焦虑。旁边是堆积如山的厚礼——成匹的苏杭绸缎、红纸封裹的银元、整扇风干的火腿、还有几大篓时令山珍,在灯下泛着油润的光泽。

  杨子兵就站在李老爷子对面,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的悲悯与沉痛,与他怀中那仍在隐隐散发邪异震动的龙尾罗盘形成诡异的反差。他正用一种极具蛊惑力的低沉嗓音说着:

  “……李老居士拳拳爱子之心,天地可鉴。三公子命格特异,乃天降异数,福祸相依。寻常禳解祈福,恐难触动冥冥天机。非大毅力、大机缘、引动山川灵韵之根本,不足以化解此厄,逆天改命……”他的话语如同浸透了蜜糖的毒药,精准地戳在李老爷子最深的恐惧和最大的期望上。

  李老爷子听得频频点头,布满血丝的眼眶微微发红,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杨道长…您…您是说还有救?青山他…还有救?只要能救我儿,倾家荡产,老朽也在所不惜!”他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杨子兵的袍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老居士言重了。”杨子兵不动声色地抽回袖子,脸上悲悯之色更浓,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猎物入彀的冰冷快意。“救苦救难,本是我辈修行之人的本分。只是这引动山川根本之法,需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更需至亲之人以精诚之心相感……时机,就在今夜子时!需老居士亲自引路,携三公子至山中一处灵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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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脉薪火之护龙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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