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信赶在天黑前抵达矿山，与门口站岗的守卫打过招呼后，便如归巢般轻车熟路地开进停车场。停稳车后，他径直走向那栋小别墅。
卢飞家的门敞着，陆云信也不见外，直接迈了进去。他在一楼转了一圈，没见到人，便转身上了二楼，卢飞正独自待在那里。
只见卢飞手里捧着本关于玉石雕像的书，在摆满各式玉石的货架间仔细挑选，却都不尽人意。
还是碧玺最合适，可惜那尊碧玺龙雕断了一只龙角。陆云信扫视了一圈货架上的玉石，也露出了与卢飞如出一辙的困惑神情，确实没有能替代碧玺的物件。
“你找不到的，卢翠养伤去了。”
卢飞的目光落回桌上的碧玺，意味深长地对陆云信说。
“其实这样也挺好，断了反而更添意境，相信将军肯定会喜欢这尊碧玺。”
陆云信点头附和，一边走向碧玺，一边尴尬开口。他心里早已乱作一团，卢飞肯定是想借碧玺的事施压。
“将军？”
陆云信正琢磨着卢飞接下来会提出什么要求，对方突然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将军”两个字脱口而出，语气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哦，对了。我是来探望卢翠的。”
陆云信赶忙嬉笑着接话，试图转移话题。
“我看不止吧。卢翠都跟我说了，拜字寿只给你六个月时间撤出歪头山。现在你来找我商量对策，是想让我高抬贵手放你一马？”卢飞的语气骤然严肃，陆云信顿感压力倍增，看来卢飞果然还在为碧玺的事怀恨在心。
“你放心，我答应的事一定做到。只是身边没个信得过的人，想来找卢翠说说话。毕竟我们也算共历生死，不像山里那两个老同学，话说得好听，背地里一个比一个坑人。”
陆云信脸上的笑容沉了下来，话语里满是抱怨与委屈，在卢飞这种大佬面前，还透着几分卑微与无力。
“我刚到这儿时也这样，习惯就好。”卢飞放下书，语气轻快了些，示意陆云信下楼陪他走走，又道：“我见多了想来八闸地发财的人，最后不是落得身首异处，就是同流合污。但你不一样，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天色渐暗，陆云信跟着卢飞，徒步走过水泥路，踏上矿山那坑坑洼洼的泥泞小道。道路两旁插着些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木桩，桩上挂着泛黄的灯泡，勉强能照亮前路。
“你来这儿多久了？”
陆云信忍不住问，他从卢飞的声音里听出了孤独。
“三年、五年、十年……记不清了。”卢飞答得真切，话锋一转，“我听说你的身份证和护照在张文崔手里。那天你明明有机会赢回来，为什么不赌？要不找个时间，我带你去找张文崔要回来？”
这话让陆云信心里一沉，三年、五年、十年……他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鬼地方耗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他曾在雨后的山里走过，但矿山的稀泥更黏脚，才走几步，鞋子就重了不少。
“不用麻烦了，华人商会已经在着手解决这事，所以我才没跟张文崔赌。我很快就能回家了。”
陆云信强压着低落，挤出充满期待的笑容，大声说道。他才不要像卢飞他们一样，在这种地方耗到老。
“华人商会？你是说麻葱街那帮人贩子吧。”卢飞直接戳破，“他们确实有些手段，总打着华人商会的幌子招摇撞骗，还屡试不爽。严立，我告诉你，八闸地从来就没有什么华人商会。”
这番话如暮鼓晨钟，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陆云信心中的疑云。他愣在原地，像台突然断电的电脑，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不可能，马英秘书长明明说过，所有在八闸地创业的华人都能加入商会，任何问题商会都会出面摆平。
“这事我本不该告诉你，但既然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我不能让我的合作伙伴蒙在鼓里。
卢飞继续说道，语气带着几分阴阳怪气，像在吓唬他，又像真心替他着想，“先前你逃跑过一次，后来又设计除掉了他们最得力的干将，那帮人现在恨不得把你五马分尸，麻葱街你是绝不能去了。”
“哈哈哈哈……”
陆云信突然癫狂地笑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拍了拍卢飞的肩膀，自嘲“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这句话真是可笑，他竟然既信了那个马英，又信了眼前的卢飞。
原来如此。“这事我本不该告诉你”想来他们这些势力之间，为了相互制衡，早已达成了某种秘密协议。
“卢老板真会开玩笑。”陆云信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故意笑得格外开怀，装作仍坚信有华人商会的样子，全当卢飞在说笑，“你们就这么不想让我离开八闸地回家？放心，我说话算话，续租三年就三年，绝不为难卢老板。”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矿山最高处。卢飞的玉石矿海拔不过三百米，比起两千八百米的歪头山主峰，实在算不得什么。
“你就没想过回国吗？”
陆云信的笑声戛然而止，换了个话题，声音又带上了几分卑微。黄色灯光下，卢飞的表情格外凝重，对华人商会的事闭口不谈——这态度本身就足以说明，华人商会的问题绝不简单。
“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陆云信仿佛听到了无比熟悉的语气，那满是思念与悔恨的回答，让他忍不住重新打量起卢飞。
“为什么？”
他追问。
“回去不是无期就是死刑，换作是你，你会回去吗？”
卢飞一笑而过，语气里的释怀与珍惜，让陆云信也想起了家的滋味。
“张文崔、拜子寿他们也这样？”
陆云信恍然大悟，震惊之余，急切地追问。卢飞的话提醒了他，绝不能干坏事，不然就算拿到身份证和护照，也回不了家。
可眼下，好人真的能活下去吗？
陆云信陷入了挣扎。如果连命都保不住，又何谈回家……卢飞怎么突然善心大发，跟我说这些？
“不好说。”
卢飞的语气陡然一变，毫不掩饰的豪爽让陆云信有些恍惚，这和第一次见面时那个隐秘的杀手判若两人。此刻他才觉得，自己终于看清了卢飞的真面目：一个雄踞一方的枭雄。
“我们在八闸地讨生活，得学会审时度势。当好人的身份对你有利时，就当好人；当坏人的身份更有用，那就得无所不用其极，这样才能保命。”
卢飞说这话就好像教导晚辈一样，让陆云信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