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阁。
铜盆中,盛着牛乳,温热的,雪白的。
苏宛若穿窄袖深蓝棉布长裙,裙裾逶迤。长发还未收整,闲闲地垂在肩头。
她的双手皮肤白嫩,手指修长圆润,竟似看不到骨节,沉入铜盆,几乎与牛乳融为一体。
指尖一点红,伸、展、碾、压,轻灵如燕。
“小姐,小姐,您不能进去,我家姑娘还未整妆呢。”
小丫头火烧眉毛一般,伸手去拦,云锦心里存了事,一时也忘记了早先苏宛若留下的诡异印象,灵活地一个晃身,绕开她,进了内室。
“苏娘子,失礼了。实在是事出紧急,求请苏娘子帮忙。”
苏宛若没料到闯进门的人会是云锦,怔了怔。她抬起手,指尖上的牛乳珍珠般地顺势而下。
拿过帕子,擦净,转身,气定神闲一如往日:“墨儿,把早饭端上来,我和小姐一起用。”
“苏娘子……”
苏宛若微笑:“看你急匆匆的样子,想是饿着肚子过来的。什么烦难的事,先用了早饭再说。”
不容置疑的表情,云锦也只得应下了。
熬制燕窝粥的时候放了些冰糖,清甜不腻,暖暖地喝了,很妥帖、很舒服。
苏宛若仪态优雅,筷子挑了些冬笋丝。
云锦按耐不住:“苏娘子,我的朋友从京城来,在陶城外被黑水寨的贼人给抓住了,能否请小侯爷出兵救人?”
“求我办事的人不少,像小姐这样直接的,还是头一个。其实凭小姐的能力,也能救人,通过我请小侯爷出兵,似乎复杂了呢。”
“剿匪是官府的职责所在,我不好越俎代庖。”
一句话,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又给双方都留下了面子。
苏宛若侧头,含笑:“这倒不难,事情之后,小姐如何谢我?”
云锦坦诚地:“好东西都留在京城府里,陶城这边,我能拿出手的,只怕苏娘子看不上。或是你想要什么,我传信让京里送过来,你看怎样?”
苏宛若意兴阑珊:“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也不在意那些。但求小姐能记下这份情,时不时来与宛若喝喝茶,聊聊天,足矣。”
若是换一个人,也许会多想,苏宛若为什么会答应得这样爽快?她想交好云锦又有什么目的?
云锦不蠢,她是心宽。
如果事情注定要发生,无论好坏,解决便是。
助人为乐,固然是一种高贵的品质。有条件地帮助别人,也无可厚非。
“苏娘子的情,我记下了。”
巳时末。
叶绍天如约而至。
他的嘴角拉伸,看着是在笑,但笑意并未到达眼睛,反而带着轻蔑和愠怒。
苏宛若知他甚深,当下也不多说,待他端坐在鼓型绣墩上,芊芊抚上他额头太阳穴,点压,按摩起来。
半是轻柔,半是使劲,力道恰到好处。
“宛若,还好有你在。我现在觉得好多了。”拉着柔荑,将苏宛若带到身前,深深地看着,叶绍天轻叹道。
“怎么了?”
苏宛若给他递过一杯参茶,然后坐在他的脚边,小脸轻靠着他的膝盖,眼波纯净,仿佛一只温顺的小猫。
在人前严整肃穆的硬汉,在她面前却如同摇摇欲坠的孩童。
“从齐国运来的五千两黄金,被黑水寨的人劫了。大哥、二哥各执一词,足足吵了一夜,到现在还未吵出个结果来。”
说到这里,叶绍天又烦躁起来。
苏宛若眉峰轻跳:“黑水寨?”
“第二次劫持叶家的黄金车队,黑水寨真是有种!上一次,我听二哥的,忍了。这一次,二哥还是叫我忍,我和大哥的意思,不能再忍!我叶家不是软面疙瘩,任人。传了出去,护国公的脸面怕是要丢尽了。”
越说越气愤,握着拳的手青筋暴跳。
苏宛若不解:“黄金车队的叶家徽记,是再明显不过。黑水寨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劫持?”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叶绍天冷笑:“西省山寨多,各有靠山,为主子做些不方便做的脏事,各人心照不宣罢。黑水寨这三五年混得风生水起,那群护卫,全他妈是饭桶!东西被人劫走不说,竟然连个活口也捞不着。”
苏宛若懂了,连着被劫了两次,叶绍天却连黑水寨是什么来头都没查出来,既满心不忿,又不能贸然动手,怪不得怒火冲天。
苏宛若柔声:“小侯爷消消气。您和二公子虽然立场不同,总归是为了叶家。”
叶绍天冷哼了声,到底脸色还是和缓了些。
“黑水寨的来历,你可查出来了?”
“醉欢楼的人已经撒出去了,不过还未得到确切消息。”
“小侯爷手握重兵,不知二公子是为了什么理由,对黑水寨一忍再忍?”
苏宛若明知故问。
叶绍天语气带着不屑:“前怕狼后怕虎!说得好听是谨慎,实际就是软弱。说什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想我叶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几个山贼我还不放在眼里。”
“二公子是不想得罪黑水寨的靠山吧。不过一味的隐忍也不是办法。若是别的山寨有样学样,如何是好?”
这话说中了叶绍天的心事。
苏宛若似是漫不经心地说:“今日陶城公主来过了,说是她的人被黑水寨抓了。”
“嘶”,叶绍天吸了一口凉气:“她希望我出面救人?”
“是。”
刚打瞌睡就有人递过来枕头。
以陶城公主的名义派兵剿匪,替叶家出口恶气,黑水寨的靠山要纠缠,找公主好了。
定下主意,叶绍天觉得一身轻松:“你派人给陶城公主传个话,就说我定然将此事办好,不负公主重托。”
送走苏宛若派来送消息的嬷嬷,云锦还是不放心,唤来文竹:“有黑水寨的消息吗?”
“打听过了,陶城百姓有句歌谣:黑水寨,山里王。马蹄一响,黄金万两。”
云锦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厉害?”
文竹平静地陈述着:“传闻黑水寨地盘广大,有匪徒三千,还传闻黑水寨的大当家,武艺高强,能以一当百。”
那一群孩子身上家当稀少,能引起黑水寨的注意,应该是为了人,而不是为了财。
云锦心里一阵后怕,若不是金哥拼死跑出来求救,孩子们的命运,只能是为贼为寇了。
“让孙虎把手下人打点整齐,万一小侯爷有变化,我们自己救人。”
纵然有叶绍天的承诺,可是关键时刻,还是只能靠自己。
“是。”
“金哥怎样了?”
“虽然还是很虚弱,不过已经能下床了。”
一天一夜未曾休息,云锦头脑发胀,又见采樱带着琉璃工坊的管事进了门。
“小姐。”
管事毕恭毕敬地行礼。
“有事?”
云锦强打精神。
“总管派我来将本月账册交给小姐审阅。还有工坊新近烧制出来的样品,我也一并带来了。”
云锦翻着账册,粗略地看看:“最近工坊里头事情可顺利?”
“回小姐话,一切都好。”
云锦抬眼,半晌,才笑道:“辛苦了。采樱,带管事下去歇息。”
所有事情处理完毕之后,菱格花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云锦困乏得有些恍惚了,索性连饭也不吃,躺倒在床榻上,转眼便睡着了。
醒来时,窗外依旧一片漆黑,不辨今夕何夕。
梳妆镜前,象牙梳划过青丝秀发,带起波浪般的起伏。
梳妆台上有一封银色信笺。打开,只有短短几个字:燕国有事,我需速回。
字迹墨汁淋漓,“回”字的转折处更是染上了一大滩的黑色。可以想见燕羿风在写字时的仓促。
云锦扬声:“文竹,文竹。”
文竹匆匆走来,身后还跟着三个捧着各色物事的小丫头。
云锦洗漱过后,文竹为她端来一只十瓣莲花薄胎瓷碗:“小姐,温热的羊乳,您先喝着,我去给您准备晚膳。”
云锦接过,却并不喝,问:“燕羿风何时来的?”
“贤王并未亲自前来,是他的手下送来信笺。”
燕羿风平日行事虽然落拓不羁,但他目达耳通,大事从来不糊涂。什么事,能让他如此燥急?
燕国的情况,云锦了解不深,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头绪,只好放下。
“现在什么时辰?”
“辰时末。小姐可真是累着了,睡了整整一天呢。小厨房里热着珍菌香瓜盅、椰子蒸鸡、如意鱼卷、龙须四素。小姐现在用饭,可好?”
云锦笑道:“好极了。听你说了这么多好吃的,我是真饿了。”
美食当前,色味俱佳,让人胃口大开。
云锦脸颊鼓鼓囊囊的,嘴唇微微嘟着,眼睛半咪,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砰”的一声,屋门被撞开。
虽然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但屋里的人没有悬念地还是被吓了一跳。
文竹最先反应过来,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采樱,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采樱单手扶着门框,喘着气,小脸红扑扑的:“救……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