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城公主的记忆深刻而清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下起雨来。
秋雨带着冷风寒露,蚀人心骨。
雨幕连着天,接着地,零落的花红颤抖在雨水中,雨点打着芭蕉叶子,此起彼落,仿佛是一曲哀伤的短歌。又或许那淅沥沥下的已经不再是雨,而是愁绪,是缠绵,是离别。
那个倚窗而立的女子,到底是谁?她寂寞的脚步,承载着或明或暗的思念,或隐或现的心伤,踩在无边的黑暗,找不到方向,看不到希望。
今日午后,皇姐又到府里大闹了一场,为的自然还是那个陆少卿。
陆少卿是个十分特别的人。
他从北省索城来到中京城,正值三年一度的科考,全国各地的士子云集,可谓是冠华云盖,卧虎藏龙。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他惊才绝艳;辩论场上,舌战群雄,他一鸣惊人。就连当年的状元郎阳鑫,都曾是他的手下败将。
声名鹊起,无数权贵争相招揽,他拒绝了;通往财富和地位的科考,他放弃了。在众人一片不解和惋惜的声音里,他进了我的府邸,远离热闹和人群,独居在上璃苑最偏僻寒素的角落。
一直觉得他像竹,清雅脱俗。
叶儿青青,节儿疏疏,低调似乎流于平淡。平淡,但绝对不平凡。当千花百草凋零尽,它依旧亭亭玉立;当困难坎坷千磨万击,它依旧坚劲。
我与他是如何相识的呢?
是在二哥哥的宴会上吧。他碧色长衣,清隽优雅,一曲笛声震慑全场,连鸟儿都为之驻足。
看不透他,总觉得他清澈眼神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不可知。
推开窗,暗夜笼罩大地。
雨已经停了,乌云丝丝缕缕飘散在天际,明月半隐半现,空气里是让人留恋的清新味道。
一缕悠远的笛声传来,如泣似述。空灵的乐声中,心里所有的忧伤都凝结成海,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笛声铺开仿佛铺开了一条路,让人再次走过往日的伤感与快乐。
走到湖边,远远看见一个身影怡然自得地坐在一块光滑的大石上,绿衣倒影在水中,地面上是星星点点被雨水打落的。
他的黑发随意地用翡翠玉簪拢着,脸庞线条柔和,略带棱角,色若春花,面如晓月。当他低头凝神吹奏玉笛的时候,清俊的脸庞,流露着孩童般的纯真,仿佛是炎夏时静静流淌的清泉,纯净得让人感动。
枯黄的落叶密密地铺在地上,像是一张厚厚的地毯。踩上去,落叶便发出细细碎碎的破裂声,如同对逝去葱茏的最后缅怀。
声音惊动了吹笛的人,笛声停住。
他的唇边漾起微笑,清新得如同三月里那片微风拂过的梨花。他的眼眸珠光点点,只有被春天的露水浣洗过,才会有那样清澈无暇的眼睛吧。
是幻境吗?为什么一点也不真实。
他站在我的面前,身长玉立,风姿卓绝。一片硕大的芭蕉叶在他的头顶上延伸,雨水凝结成颗颗滚圆的露珠,顺着叶脉缓缓滑落,在星月的微光下,划出了一道道晶莹的弧线。
他的肩头零落着一点嫣红的,我忍不住伸手,将它捻进手心。椭圆形的湿湿的,带着雨水留下的痕迹。
花落上璃秋,飞絮沾青袖。玉笛金声起,燕儿不思归。
望向他,我问:“陆公子,你刚才吹的是什么曲子?”
“曲子名叫长相思。”
陆少卿笑着,雨后的夜晚,因为他的笑容而灿然生光。
有情才会相思,无情便是相怨。
“我既应承了寒月先生,自然会给你庇护。但我实在好奇,二哥一向慧眼识才,你为何不留在他的身边?”
“少卿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投靠公主,无关富贵,无关权势,只为知音。”
言语真诚,神色坦然。
“我皇姐呢?她的才学在我之上,况且对你赏识有加,还配不上做你的知音么?”
天下人都称呼我为妖女,知音这个词,实在是讽刺。
“她给的,我不想要;我想要的,她给不了。”
“你想要什么?”
二哥给不了,姐姐也给不了,难道我就给得了吗?
“公主早已明了,又何必再问。”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清的,淡淡的,但,直觉地,我不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