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王府府衙。
中央殿堂,两层青石基,黑梁柱。暗青色的房脊,显得空旷肃静,威仪万方。
地牢位于府衙的西北侧。圆拱型的门,黑铁铸成,散发着萧寒之气。
入得铁门,是便是监室。里面黑暗幽闭,寒意阵阵逼人。墙上挂着青铜油灯,暗暗淡淡,更添了几抹惨淡的气息。
手指粗的铁栅栏,间隔了十来间不算大的监室。内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他们有的头发,衣衫褴褛,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血染污,看不清原来的颜色;有的出气多进气少,已经奄奄一息。
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犯人听见声音,连忙奔了过来,双手死死拽着铁枝,苦苦哀求道:“大人,我冤枉啊,大人,求求你放我出去吧,大人……”
来人并不管他,冷冷地瞥了犯人一眼,自顾自地走着。
愚蠢的人,进了这里,还指望能活着出去吗?
监室里的其他犯人们甚至连抬下眼皮子的兴趣都没有,在命都保不住的情况下,哪里还有心思管别人的事。
来人拐了几个弯,来到一间监室前,打开铁门,前行两步,对倚靠墙角坐着的人恭敬地鞠了一躬:“主人。”
这里很偏僻,远离其他犯人,干净些也更潮冷些。
那人身形未动,只是轻问:“瑞木,都安排好了?”
“是。”
那人立起身子,理了理衣袍,抬脚便朝监室外走去。
瑞木领着那人,往监室内更深远的地方走去。
两人来到一扇暗门前,只见暗门上有一处凹孔,如孩童手掌般大小,瑞木拿出令牌,嵌入凹孔内,只听“咔”的一声,暗门缓缓地打开了。
门后是一条隧道,不太宽,仅能容两人并排行走。隧道的顶部,安置着青铜吊灯,虽然有光,可是周围的气息带着腐朽的味道,使得这条隧道仿佛通向地狱的入口,随时会有恶鬼扑出来。
隧道的尽头,是一排以铁皮铸成的监室,除了留下几个传递物事的小孔外,这些铁皮盒子可谓是严严密密,毫无破绽,关在里面的人是插翅难飞。
“主人,他在靠左的那一间。”
“开门。”
也许是很久没有打开过了,铁门发出了些涩涩的声响。
监室不大,里面摆放着一张床,床上摆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被。一张小圆凳,一张四角小桌,桌上摆了一盏青瓷油灯。
一个男人伏在小桌前,握着笔,在白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男人大约五十出头,头发有些花白,脸庞消瘦,下巴还有些胡茬。虽然是坐着,还是可以看出此人身材高大,一身粗布衣服倒是收拾得很干净。他的右脚挂着脚镣,脚镣铁链的另一头牢牢地焊接在铁皮墙上。
“张世广将军,燕国京城一别五年,将军别来无恙?”
张世广闻声抬头,他微眯着双眼凝视来人,只见他的豆青色长衫沾染了几处污渍,嘴角有一块青紫,饶是如此,他也不见任何落魄之态,依旧一派气定神闲。
“凌国大祭司,别来无恙。”
“三年前齐连大战,燕帝垂涎连国西省已久,想要趁火打劫,分上一杯羹,密派张将军潜入连国,谁知折戟沉沙,被连祯的银枪所伤,手下士兵全数覆没。燕帝即刻宣布将军死讯,一来是为了遮掩,毕竟燕国并未与连国宣战,趁乱势偷偷摸摸潜入别国作乱,不是君子所为;二来也算是断了连祯拘禁将军要挟燕国的这条路。战到最后,齐国之势愈强,燕连两国竟然以联姻来巩固关系,对抗齐国,将军死得不值。不过燕羿风给了连祯一箭,算是为将军报了仇。”
“为国捐躯是身为战士的荣耀。圣上给了老夫煊赫的身后名,封妻荫子,我心足矣。”张世广脸上淡淡地,看不出表情。
“所以你就打算安分地呆在这个铁牢笼里,直到死?”
“有何不可。”
大祭司迈步上前,拿起桌上已经写满字的白纸,眸光一扫而过,继而冷笑:“纸上谈兵!”
张世广脸色一变,站起身来,脚镣上的铁链被扯得哗哗作响。
“这行军策,记录老夫多年行军,带兵打仗的经验,你竟敢嘲笑我?”
“若是这行军策真的管用,你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这话说得诛心,张世广正要破口大骂,可是转念一想,还是忍了下来:“大祭司不需要用激将法,这么多年,老夫也想通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虽输了,只是时不与我,命不与我,而不是我不行。”
“昔日燕国虎威大将军以性格暴烈、手段粗糙着称,行军打仗所过之处,人畜凋零,寸草不生。燕帝宽容,对你向来睁只眼闭只眼,可谓成就了一段君臣佳话。不过张将军,你到底是真还是深藏不露?燕帝老谋深算,又怎会允许一个功高震主而又饮誉天下的臣子?若不是你的过错跟功劳一样多,怕是活不到今日。”
张世广哈哈大笑,笑声在小小的监室内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大祭司,你别忘了,老夫已经是死人了。真也好,假也罢,无关紧要了。倒是你,今日来,不是为了找老夫叙旧吧?老夫不记得何时与大祭司这般亲厚?安东王府的地牢,纵使是你大祭司,想要进来怕也是费了不少心机。”
大祭司微微皱着眉,沉默了片刻才说:“木梨花的下落。”
“木梨花?”张世广有些吃惊。
“是的,燕国镇国神器木梨花。”
“大祭司找错人了吧,老夫乃是一介武夫,大字不识几个,什么神器,什么梨花,老夫不知道。也许你该去找找燕国的户部尚书?”
“张将军,木梨花自燕国开国以来,一直珍藏在积雪谷,由每任谷主负责守卫。张将军你,身为天玑老人座下亲传大弟子,下一任积雪谷谷主,木梨花的下落你自然再清楚不过。”
“我在积雪谷的身份,就算在燕国,知道的人也不超过十个,大祭司果然好手段。”
“燕帝虽然宣称你已身死,但积雪谷依旧奉你为下一任谷主,这可真是大有玄机啊。”
张世广斜眼笑看大祭司:“木梨花既然是由积雪谷来守护,自然就在积雪谷里了。”
“木梨花不在积雪谷内,你知我知,又何必拿话来搪塞?”
“你……”张世广脸色微沉。
“燕国立国时立下规矩,燕国皇后必出自无双门,燕帝必须由皇后亲生。现任燕帝乃丽妃所生,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二十年前燕帝登基,从积雪谷里请出木梨花,以证明其乃是天命神授。登基过后,木梨花并没有迎回积雪谷,而是神秘失踪了。”
张世广长叹一声:“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必来问我?”
“张将军,燕国既已弃你,你又何必再执着呢?”
“执着的人恐怕不只老夫,大祭司的执着只怕比老夫更甚。”张世广凝视着大祭司,神色肃穆:“大祭司想要得到木梨花,难道是因为那个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