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阁,苏宛若的闺房。
前为花园,后临水榭,绮窗绣帘,不染纤尘。
“公子,请。”
雪白的狐毛地毯又厚又软,云锦甚至都有些犹豫该不该踩上去。奢侈如陶城公主,都没有做过将狐狸皮毛铺满闺房这种事。
苏宛若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苏宛若屏退婢女,亲自洗手烹茶。卸下金环朱钗,换上家常服饰,她看上去少了两分,多了两分温婉。
烹茶的步骤很复杂,烤茶、煮水,丝毫不得怠慢。云锦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目光落在了置于琴架的琵琶上。
“苏娘子的乐技声名在外,想来此琵琶必非凡品,在下是否可以一观?”
苏宛若抬头,笑说:“当然可以。”
琵琶很沉,云锦将它捧起,以整块紫檀木做成的琵琶十分难得,珍子、山口、头花,瓷白的颜色,细致的雕工,似是以象牙制成。
当指尖触碰到那温润的檀木时,脑海里不其然地再次响起那哀怨的琴音。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云锦放下琵琶,却始终无法驱散心中的郁结不安。
“听公子口音,像是京城人士?”苏宛若淡淡地问。
“是的,我从京城来。”
苏宛若侧头看向云锦,洁白的脖颈弯成一道秀美的弧线:“不知公子到陶城,所谓何事?”
云锦明媚一笑:“都说西省风光好,我是来游山玩水的。”
苏宛若赞同地:“西省的山水的确十分壮美,值得人流连欣赏。不知公子曾游玩何处?”
“城里城外,随便走走。”
苏宛若又问:“不知公子在陶城可有什么亲戚朋友?”
云锦不经意地回答着:“有一两门远房亲戚。”
苏宛若在套话呢,云锦也不吃亏,反客为主:“苏娘子是陶城人士?”
“不是,宛若是苏郡人。两年前来到陶城。”
“苏娘子在醉欢楼里随心所欲,头先看鸨母也是毕恭毕敬,难道苏娘子是醉欢楼的东家?”
苏宛若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公子说笑了,宛若乃一介女流,哪里懂得生意。”
双手捧过茶盏:“公子,请喝茶。”
“有劳苏娘子。”
“公子觉得这茶如何?”
云锦一板一眼地回答着:“汤色清透,回味甘甜,好茶。”
苏宛若打量着云锦,见她端坐着,身形紧绷,很是戒备。她巧笑倩兮,盈盈不堪一握的轻摇摆动,地朝云锦走来。
所谓名妓,就应当是苏宛若这样的吧。什么精于音律,善于书画,那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颠倒众生的,是她的媚骨天成,风情万种。
她越贴越近,身上的白芷香毫无顾忌地钻进云锦的鼻尖,云锦甚至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在脖颈间辗转。
云锦轻轻推开苏宛若:“苏娘子,男女授受不亲。”
苏宛若一条勾住云锦,美目流盼,吐气如兰:“公子,你为何不动心?是奴家不够美么?”
一句话九曲八弯,声音得能滴来。
苏宛若一副烟视媚行的做派,不过云锦捕捉到了她眸子里一闪而过的俏皮。
原来她知道。
云锦轻笑,抬手,指尖滑过苏宛若的脸庞,叹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苏宛若笑意越深:“小姐好文采。”
“苏娘子好眼力。”
“烟花地里打滚,若是连这点眼力也没有,这些年岂不是白活了。”
“我还以为我装得挺好。”
“天下男子,有痴心的,有无心的,有的,独独不会有小姐这颗玲珑心。”
云锦连忙解释:“你说的是那两句诗吧。我只是听着琴音有感而发,若是有冒犯,还望苏娘子海涵。”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陈陶《陇西行》四首之一,诗意凄楚,放在一个妙龄女子身上,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苏宛若依旧笑着:“于小姐而言,是有感而发。于我而言,则是一段最深刻的伤痛。”
她跌坐在地,揽过琵琶,深情地凝视,继而紧紧地抱在怀里,久久地沉默,等她抬起头,云锦才看见她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