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述说,用极简单极简单的句子,毫无修饰、毫无条理,却直击人的内心,让人仿佛与她感同身受一般。
她的泪珠,湮湿了浅紫色绣梅百褶裙,看上去如同片片血痕。
云锦告诫自己要冷静,作为女人,总是很容易被伤感的爱情故事所打动。若是以往,云锦肯定会上前安慰一番。经历的事多了,尤其是有了陶城公主的身份,更是逼得她不得不多想。她们不过初次见面,连熟悉都称不上,苏宛若的表现,似乎有些过了。
也许她是累了,终于停了下来。
于是,两人都沉默着。
“叮”的一声,琵琶弦微动,突如其来,如利剑般撕裂抑郁的气氛。
云锦一惊,紧握着玉哨子的手有些颤抖,苏宛若只是抱着琵琶,根本没有拨动琵琶弦,琵琶怎么会自己发出声音?
苏宛若素手轻扬,“珰”的一声,似乎是在应和。
诡异,云锦有了逃跑的冲动。
琴声再度响起,琴瑟和鸣,缠缠绵绵。
那一种爱,像是开到了极致的花,绚烂、芬芳。
苏宛若脸上,已不见哀戚,丹唇逐笑颜开,眉目间尽是沉醉之色。
琵琶浮出隐隐华光,星星点点,犹如将苏宛若轻拥在怀中。
光和影相互依偎,如蝶恋花,如双飞燕。
震惊、恐惧、感动、沉迷。云锦一步一步地被琴声牵引着。
曲终,光散。
云锦有许多话想说,但最后只凝成一句:“苏娘子,请节哀。”
苏宛若盈盈而笑,似乎还沉浸在甜蜜之中:“小姐,我不甘心。”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苏娘子,你执着,苦的是自己。他若泉下有知,也会为你心痛。”
苏宛若眼眶泛红,眼角竟落下一颗血色的泪珠。
“如果没有三年前的那场仗,我们现在会幸福地生活着,也许还会有儿女……我愿意付出所有,只为他能回到我身边。”
“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必……”云锦陷入深深的无力感。
承诺一般,苏宛若坚定地:“他会回来,一定会。”
还能说什么呢?她仅有的信念,云锦不忍心打碎。
苏宛若缓步走到云锦面前,那神色似乎是暴风雨过后的颓门败瓦,苍白憔悴,不堪一击:“谢谢小姐。宛若身在泥潭,不敢高攀。如蒙小姐不弃,闲暇时能来与宛若倾谈,是宛若的荣幸。”
拒绝的话还是无法说出口,云锦点点头:“好。”
出得醉欢楼,外面云淡风轻。
“媚阁里一待就是两个时辰,公子好雅兴。”燕羿风刚和云锦照面,便笑着打趣道。
云锦脸色有些苍白,贝齿咬着唇,并不理他。
燕羿风奇怪地问:“别人从媚阁出来都是心满意足,偏生你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云锦回首,庭院深深,她恍惚着:“燕羿风,媚阁里有……有……”
“有什么?”燕羿风追问。
“有鬼!”说完,云锦长出了一口气。
饶是燕羿风再聪明,也想不到云锦的答案竟然是“有鬼”。他有些哭笑不得:“青天白日,怎会有鬼?是不是你看错了?”
“她的琵琶很古怪,会发光,还会自己发出声音……还有,她的眼泪,竟然是红色的……”当时的情景过于震撼,再加上对苏宛若的同情,使云锦一时间忘记了恐惧,现在回想,便觉得冷飕飕的。
云锦的样子不像是说笑,燕羿风暗想,难道真的有古怪?
大街上人来人往,不是个话说得好地方。燕羿风拉着云锦进了一间酒楼,寻了个包间。
当热热的茶水熨烫着五脏六腑时,云锦冰凉的手才渐渐暖了起来。
听完云锦的絮絮叨叨,燕羿风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一向清凌凌的眼眸似乎多了几分厉色:“她屋里的东西,你碰了什么?吃了什么?”
“我就摸了摸她的琵琶,喝了两杯茶。”看了看他的脸色,云锦低声问:“她不会是下了毒吧?”
“你现在好端端的,应该不会是毒。难道是蛊?”燕羿风认真地观察着云锦的脸色,又牵过她的手,在手腕处细细切脉。
云锦的脸一下垮了:“蛊?不会吧?她对我下蛊做什么?”
当然是因为她知道了你的身份。不过燕羿风倒没想吓唬云锦:“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当真。”
蛊到底是什么样的云锦没亲眼见过,但是看过的小说里描写的蛊无一例外是邪恶的、恐怖的;中了蛊的人无一例外是生不如死的、被人控制的。
云锦欲哭无泪,出京前皇祖母身边的玉姑姑耳提面命,交代了许多的事,其中一条就是入口之物切切小心,自己怎么就粗心大意,忘了呢?
“现在怎么办啊?”
燕羿风觉得好笑,还没中蛊呢,就被吓个半死。但被云锦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心里一软,安慰道:“放心,你的脸色和脉象都还好。进过媚阁的人多了,小侯爷也曾是苏宛若的入幕之宾。她真敢伤你,我必不饶她。”
燕羿风的安慰没什么说服力,云锦双手支着下巴,有气无力地趴在桌面上。
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真的是我见犹怜,燕羿风想了想,说:“你别害怕,蛊嘛,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齐国墨音山驱魔一族最擅长抓鬼降妖,收灭蛊虫也不在话下。”
“真的?”
云锦双眼瞬间起两团小火苗,生生将燕羿风后面那句“可是他们行踪不定,极难寻到”给压了回去。
“真的。”燕羿风加重了语气,一派肯定的模样。
“这就好,这就好。”苏宛若鬼气深深,可还有驱魔人能制住她,这个想法让云锦找回了安全感。
平复了心情,云锦的脑瓜子也活络起来:“苏宛若是个什么来头?她的靠山是小侯爷?”
“你没见她腰带上的碧色琉璃络子吗?在陶城除了小侯爷叶绍天,谁能供得起?”
云锦不满:“你早知道她跟小侯爷的关系,还怂恿着我去见她。”
燕羿风笑道:“你到陶城两个月了,有心人都盯着呢,还不如主动些,免得别人多想。”
“盯着我做什么?我一个弱女子,还能翻天了。”
“好了,消消气。”燕羿风轻拍着云锦后背,安抚道。
“小侯爷叶绍天,行三,上头有两个庶出哥哥,下面有两个妹妹。永平侯世居西省,署理陶城以及附近三城十五县的政务,势力之大连西省总督也得让其三分。明面上,你的外公明义公是连国首富,实际上,赵相的赵家,垄断了铜、铁及煤炭,而永平侯叶家,则是包办了金、银的生意。”燕羿风缓缓地说着。
云锦很吃惊:“垄断了金、银?”
“没错。当年殷戈夺得西省之后,挥刀伐齐,齐国为了保全领土,赔了大笔的金银,并将与连国的金银贸易的线路一并交给了殷戈。叶家就是从殷戈手上接过来的。”
“不战而屈人之兵,殷戈,好厉害。”云锦开始崇拜这位战神了。
燕羿风斜眼看她,面上有些不满,虽是一百五十年前的古人了,但还是不能灭了自己的威风。
云锦笑了:“你也挺好,真的。”
燕羿风冷哼一声,算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