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群芳阁,扑面而来清新的空气,云锦深深地吸了几口,仿佛要吐尽胸腔里那股萎靡的气息。
挽着冯太后,慢慢地行进在御花园的青石小路上,宁静、安详,时间仿佛都要静止一般。
“锦儿,你在外头做得事祖母都听说了,你做得很好。”
性格的巨大转变,精明的冯太后是否会怀疑?
想了想,云锦有些谨慎地开口说:“祖母,您曾经教过锦儿,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也许我的力量很渺小,但我还是希望能够给予别人温暖和帮助,就像当初锦儿最无助最难过,祖母给予锦儿的温暖一样。”
冯太后停住脚步,握着云锦的手,眼里满是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感觉是一种非常微妙的交流。也许冯太后的个性有强硬的、冷静的,甚至是狡猾的一面,但她在面对云锦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全是无私的、真挚的爱。
云锦觉得羞愧,为了自己胡乱揣测的小心思,一时间往昔的记忆再次涌现:“记得那时候锦儿还小,连书都拿不稳,还淘气,是祖母把锦儿抱在膝上,不厌其烦,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一个道理一个道理地讲。祖母的教导,锦儿一直记得,永远也不会忘记。”
多么美丽、鲜活的一幅画:宫灯之下,两个相依而伴的身影,她温柔的眉眼,她稚嫩的童音;她耐心地呵护,她任性地撒娇……
冯太后也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转而又舒心地笑了。
“祖母,锦儿想跟您说说心里话。”
“说吧,祖母听着呢。”
“锦儿想离开京城,四处走走,看看我连国的锦绣河山,看看天下的辽阔壮美。”
“锦儿怎么突然想到这些?”
“往日里我的心胸太窄,气量太小,苦了自己也困扰了别人。书上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也许历练多了,能使我的眼界开阔些,心灵坚强些。”
“你决定了?”
“嗯,决定了。”
“什么时候动身?”
“中秋节过后,锦儿还要陪着祖母赏月,吃月饼呢。”
“去吧,趁着年轻。不要顾虑、不要害怕,做自己喜欢的事。到你老了,走不动了,只能依靠回忆的时候,才不会后悔。”
冯太后的目光越过那堵厚厚的宫墙,投向幽深的远方,似乎那里有着最美的风景。她淡淡地笑着,那笑容里,带着向往,带着渴慕。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一曲送别,成了最委婉的歌谣,最凄美的感伤。长路漫漫,当身影终将被红尘淹没,可还会记得今日萦绕心头的眷恋?
“大哥刚回来,云锦你又要走,唉……”一声叹息,连最开朗乐天的弘韬,此刻也有淡淡的清愁笼罩眉间。
三哥是小时候最好的玩伴,他性子好,总是会纵容着陶城公主的恶作剧和小脾气。想着想着,云锦的眼眶红了一圈,浓浓的不舍溢满心间,一旦投入了感情,就会有牵挂。她不敢哭,泪水向来容易动摇人的意志。
云锦强作开心,扯出了一个笑容:“三哥,你别婆婆妈妈的。云锦是去游山玩水,不过一年半载就回来了。”
“游山玩水你就应当去东省、南省才对啊?那边气候宜人,景色优美,可是你偏偏要跑到西省去。那里是什么地方?民风彪悍,气候干燥,风沙又大,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
听着弘韬的唠叨,云锦小小声回答着:“我就是想去陶城看看,那里是父皇给我的封地。”
弘韬翻了个大白眼:“你真是个死心眼。父皇当初给你陶城,不过是因为你跟燕国的婚约,而陶城所在的西省,刚好跟燕国接壤而已。”
“好了,老三。云锦长大了,与其把她像朵花儿似的养着,娇滴滴的,天天净知道琢磨些情啊爱啊的,还不如让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与记忆里的模样相比,大哥弘策清瘦了些,但坎坷并没有磨去他的爽朗豁达,反而让他更清明、更睿智、更坚韧,有一种知君死则已,不死会凌云的傲人气度。
“可是云锦她还小,放她一个人在外头,实在是不放心。”
在弘韬眼里,云锦似乎仍旧是那个牵着他的衣角的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她十八了,不小了。若是普通人家,怕早就成亲生子。京城里的水越来越浑,她能离开躲开这些烂事,也好。”
道理弘韬自然明白,他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再说话。
弘策从袖间拿出一张薄薄的银票,递给云锦:“拿着吧,出门在外,总用得上。”
云锦想要推辞:“大哥,我有私房的,出来之前,祖母和母妃也给了不少。”
弘策板着脸:“怎么,嫌少?大哥是不如你阔气,这是心意!”
云锦的心暖暖的,她这个大哥,说话硬,不好听,待人却是一等一的好。
“谢谢大哥。”
“几年不见,跟大哥生分了?这么客气。”弘筹也不看云锦,自顾自地为她整理着被风吹乱的深蓝色披风:“多捎信回来,免得祖母、父皇挂心。”
“知道了。”
“去吧,有些事总是要面对的。”
云锦知道,大哥说的是连祯。
风,徐徐吹来。
路旁的青柳,舞动着柔软的枝条,仿佛是在挥手告别。
“陶城的府第我已先行派人打点好了,伺候的人都是信得过的,你放心用。”
“谢谢祯哥。”
“孙虎跟在你身边,还有五十个骁虎营的护卫。自己的安全要小心,出门一定要带上人。”
“是。”
“有事就找我,不要自己扛。”
“好。”
连祯的眼温柔又缱绻,未曾分别,就已经开始思念。
云锦相信,他是爱她的。可惜,太迟了。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一个是夏日骄阳燃情烈烈,一个是冬夜寒星绝情冷冷;一个紧紧地追逐,另一个匆匆地逃离;一个从东边升起,一个从西边落下。
那永远无法逾越的,是天空。
“祯哥,从前我并不知道,有时候,爱也是一种负担;有时候,爱也是一种伤害。这些年,你背负着这样的重负前行,背负着这样的伤害不能言说,一定很累吧。
对你的爱曾经是我生命中的支柱,我以为没有它,我就活不下去了。但原来,在这些意乱情迷的日子里,我却不知,对你的爱,是来源于你的人,是来源于爱本身,又或许,我只是爱上了记忆中那个明媚的晴天。
祯哥,从今日起,我们不再说爱情,我们永远是亲人。忘记云锦的歇斯底里,只记住云锦曾经的好,可以吗?”
云锦静静地说着,浅浅地笑着,既然有缘无分,那就让她来为陶城公主和连祯的感情做一个了断吧。
“云锦,对不起。”
千言万语,到头来,只剩下一句对不起。
“云锦,我会等。”
等待你重新回到我身边的那一天。
“祯哥……”
连祯轻轻将云锦拥入怀中,发间的幽香,恰似撞击心间的清泉,荡漾着一波波缠绵的涟漪。
“云锦,我会等。”连祯在她耳边低语。
“这一次,换我来等你。”
柳叶儿翻飞,轻灵而飘逸,化作一支笔,描绘着她的容颜;化作千根线,编织着相思的流年。
还能再说些什么呢?他身上的寂寞是如此伤感。
也许时间,能使黄花瘦,能让鬓如霜,能黯淡所有的浓情,抚平一切的爱恨。
“祯哥,保重。”
“保重。”
婆娑树影遮盖不住海阔天空。透过星星点点的缝隙,纤云不染的蔚蓝色天幕如同宝石般澄澈。
再见,京城。你好,美丽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