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辰时已过，众臣望眼欲穿，可是长庆帝却是迟迟未至。
魏川慢慢悠悠地走到朝堂上，声音并不洪亮，却是十分清晰：“陛下口谕，朕躬不豫，今日免朝。朝中诸事，由内阁商议，安东王决定即可。”
众臣都已经得到了季钦一门被害的消息，本想在早朝时察言观色，多少可以了解长庆帝的心思，哪想长庆帝竟没有上朝。众大臣不禁低声议论，个人心里有着各自的盘算。
一连两天，长庆帝都没有上朝，到皇宫里求见的大臣也一概不见。
与皇兄长顺帝“黎明即起，日理万机”相比，长庆帝对于朝政无疑是比较懈怠的。他的兴趣在于金石、文学，就连种花养草也能花去他不少的时间。
但好皇帝的标准是什么呢？
在长庆帝执政的近十多年里，虽然边境上偶有战事发生，但很快便得到平息。连国整体社会安定，经济繁荣，一片兴旺的景象。在连国百姓心目中，长庆帝是个非常贤明的君主。
听得有人禀报季钦府的血案，长庆帝表面平静，心底却非常震怒，容忍是有限度的，何况是一个帝王的容忍。
“连国的京城，竟然会发生朝廷命官全家被害这等骇人听闻的凶案，弘韬，京城禁军是由你来统领，你有何话说？”
长庆帝端坐上书房龙椅，三皇子连弘韬和左相苏睿安恭肃地站立在一旁。
“父王，儿臣身为禁军统领，保护京城的安宁是儿臣的责任，季钦一案，实在是儿臣的疏忽。请父王责罚。”
长庆帝似乎是疲倦地叹了口气：“责罚的事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议不迟。现下你查到的情况如何？”
“回父王。命案发生在前天半夜。五更时，巡城的侍卫队发现有异，便派人查看，结果发现季府里遍地尸首。得到消息后，禁军左卫曹津将军已经带人查看过现场，没有活口，有好些尸体已经残缺。伤口多在喉部，伤口很薄，很深，长约二寸五分，一刀毙命。手法老练，应是专业杀手所为。”
弘韬拿出一本册子并几页薄如蝉翼的黄色纸张，恭敬地递上前，继续说：“这是禁军在季钦的书房里发现，儿臣请父皇过目。还有三个活口，儿臣已经妥善安置，要如何处理，请父皇示下。”
魏川连忙上前，从弘韬的手里接过，送到长庆帝的手上。
长庆帝翻了翻小册子，不知上面写了些什么，他的面色有些不豫。待看到黄色纸张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时，长庆帝的眉头越发紧锁。
“弘韬，季钦的案子就交由你去查，活口也由你来审。”
“儿臣遵旨。”
待得连弘韬离开，长庆帝拿起细铁钩子，将一块烧透的木炭放入珐琅香炉，再用细香灰填埋。待到香炉温热，他便往隔火台上放下苏合香块。不多时，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长庆帝看上去很平静，不过左相苏睿安知道，长庆帝是属于那种性子温和平时没有脾气，一旦惹恼了他，发作起来也比别人更激烈。
“苏相，你对季钦这事有何看法？”
苏相历经三朝皇帝，朝堂政事，历练得可谓是炉火纯青。是以千凌江水道，连大皇子和门下众多学生、心腹都被牵连，唯独苏相能够独善其身，并且长庆帝依旧对他十分信任。
“陛下，季钦被灭门迷雾重重。陛下问臣的看法，臣只能回答，臣没有看法。”
“苏相，你一向谨慎。如今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这些搪塞之词，大可不必。”
“陛下，臣所言并非搪塞。只是事关重大，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臣不敢妄言。”
长庆帝指着紫檀大案上的黄色纸张，对苏相说：“这是弘韬在季钦家里发现的，你看看吧”
一路细细看下来，苏相不淡定了：“陛下，这……”
也无怪苏相惊慌，这些纸张上写的，正是有关五年前的旧案——千凌江水道。
表面上，千凌江水道一案是因为有官员贪墨并玩忽职守，实际上，是有人密报大皇子借着修建千凌江水道，收敛钱财，招兵买马、私制兵器！
私制兵器可是不可饶恕、大逆不道的。尤其是皇族子弟，宗室贵戚，私藏兵器是要做什么？谋反么？
“有些人，把火中取栗视为乐事。无风还要卷起三尺浪，更何况这件事，原就牵连甚广。”
苏相沉默。
“弘策最近可好。”
大皇子弘策被贬守皇陵，守陵卫统领，是苏家的人。
“大皇子很好，勤练武功，最近还开始读书了，陛下不必挂心。”
“弘策性子豪爽，不拘小节，但心太粗，让他静静心，去去浮躁，也好。”
“陛下说得是。”
“自锦儿出事后，朕总是梦到可儿，她很生气，说朕没有把孩子们照顾好。”长庆帝叹息，对于原配皇后苏可儿，他怀有很深刻的感情。
“陛下，当年对大皇子，您已经全力维护，并且将千凌江水道案的影响范围压到了最小。陶城公主被刺，隐约又牵扯到了当年的事。好在公主吉人天相，陛下您就无需再自责。”
长庆帝摩挲着龙椅上的龙头雕像，轻声道：“这把椅子真的就能让骨肉相残？乃至伤害连国的利益也在所不惜？”
“陛下……”苏相深感惶恐，他自然明白长庆帝话中深意。
“弘策当年风头正盛，被千凌江水道迎头一击；祯儿如今羽翼已成，他们都坐不住了吧。争吧，斗吧，只是不知道把祯儿斗倒了之后，下一个会是谁？”
也许最大的障碍，正是坐在这张龙椅上的人吧。
苏相沉默。
“朕老了。老得已经不想再管这些争权夺利了。况且这个位子，本也不是朕的……”
苏相大骇，连忙跪倒：“陛下……”
这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端坐黄金龙椅上的男人，从没有如这一刻一般，身心被巨大的苍凉所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