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相隔一丈远。
云锦下意识地拧着手里的锦帕,拧成棍子,再松开。面对陆少卿,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手足无措,忐忑不安。
他身上的气质很干净、很清雅,强大的威压是从何而来?
陆少卿不说话,也不动,只静静地看着她。
莫名其妙地,云锦有些急躁,即便叶绍天的刻意挑衅,也没能让她如此。
她扬起头,骄傲地,回视他。
两人仿佛在对持一般,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空气中暗流涌动,似乎带着某种让人紧张的气息。
最终云锦败下阵来:“你受伤了吗?”
“还好。”
“一路上照顾孩子们,你辛苦了。府内已经安排好了,去休息吧。”
“是。”
陆少卿浅浅的笑意,眼眸在暗夜中熠熠生辉。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云锦回眸望去,只见一抹银色格外耀眼,渐渐地,马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跃动着,飞扬着,如同剪影一般。
马还在跑动,马上的人一点马镫,借着巧力,轻轻松松地飞身而下。
云锦朝他跑了过去,停在他面前,笑盈盈地:“你不是回燕国了么?”
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收起笑容,板着脸:“要走也不当面跟我说一声,只留下几个字,太不够意思了。”
燕羿风见她翻脸比翻书还快,也不由得笑了:“事情来得突然,手边还有些事没处理,走得急了些,别生气。这不,我是专门回来跟你道别的。”
他这般温言解释,云锦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没生气,跟你说着玩呢。”
“他们,怎么回事?”燕羿风意有所指。
知他时间紧迫,云锦也不拖拉,简单几句便将事情说清。
燕羿风眉峰轻挑,眼角余光瞥见远远而立的陆少卿,心中存下了疑虑,脸上却不动声色。他上前一步,靠在云锦耳边,轻声地:“若是有事,可以找广进银号的大掌柜。你自己保重,一切小心。”
说完,燕羿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盒子,塞到云锦手里:“本想留着作为新年礼物,现在只得提前送给你了。”
云锦正要开口说话,燕羿风已经将她拥进怀里:“等我回来。”
他的怀抱温暖得让人沉溺。
“你多保重。”
“我会。”
看他上马、离开,直到背影被黑夜吞噬。手中的盒子依然残留他身体的余温。
幽幽阴影下,陆少卿冷冷地看着,心头划过一抹凝涩。
夜,终于从喧嚷回归平静。
微薄的雾,将周遭的景致蒙上轻纱。深深地呼吸,沁入心脾的是冰凉的寒气。
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燕羿风。不知他行至何处?是否安全?
燕羿风,云锦是喜欢的,那是一种好感,一种欣赏,轻松又愉悦。作为一桩利益婚姻,已经足够。
细细看那盒子,银制,长方形,雕花精刻。
打开,黑色丝绒内衬中,是一支七宝琉璃凤凰钗。
其形若凤凰旋舞,艳压天下;其色如流云璃彩,美轮美奂。
云锦将七宝琉璃凤凰钗拿在手里细细端详,灯光下,只见七彩灵动,竟似如同有生命一般,源源不断,循环不息。
如此华贵瑰丽,果然当得起天下至宝之名。
银盒的一角,是一张薄薄的纸,捻起一看,是广进银楼的银票,五万两。
云锦若有所思,食指微弯,轻轻磕着大案,疏疏落落的声响在房间内回旋。
日子如白驹过隙,弹指间,新年快要来到。
这一日,正是习俗中扫尘的日子。按民间的说法:因“尘”与“陈”谐音,扫尘有“除陈布新”的涵义。其用意是要把一切穷运、晦气统统扫出门。
府内上上下下,拿笤帚,掸蛛网,洗抹布,擦门窗,忙碌得欢欢喜喜,热火朝天。
“招娣,你怎么来了?这水冷着呢,快别动了。”
招娣弯下腰,拿着水瓢,正想瓢水,一旁的大牛瞪着眼,马上拦着,夺下她手里的水瓢。
招娣弱弱地:“大牛哥,我可以的……”
她还没说完,大牛便大大咧咧地:“这怎么行?身子不养好,以后可是有大麻烦的。”说完,双手摆摆,赶小鸡似的:“快回房去。这里的活有我们呢。”
招娣无可奈何,只得往边角处靠了过去。她左右张望,见石头一个人,捧着一盆沉沉的牡丹花,她走过去:“石头,我帮你吧。”
石头从花团锦簇中偏过头来:“不用不用,我能行,你歇着去吧。”
招娣气,只能干站着,像是游离在另一个世界。
“招娣。”
云锦朝她招手。
招娣失落地:“小姐。”
“我正贴福字呢,瞧,这是五谷丰登样的、这是鲤鱼跃龙门样的,你帮我,好不好?”
看着满脸笑容的云锦,招娣苍白的小脸带着期待又踌躇:“小姐,我可以吗?我很没用的……”
“招娣能做一手好针线,怎么会没用呢?你呀,别胡思乱想。大家不让你干活,是心疼你,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什么干不得?”
云锦将福字交到招娣手里:“来,贴上去吧。”
招娣脆脆地应了:“哎。”
云锦眼中有担忧,心中有难过。在黑水寨,招娣被山贼给糟蹋了。苏醒过后,招娣一度精神崩溃,整日整夜地哭泣,发抖,痛不欲生。伙伴们害怕她会轻生,便轮流地陪伴,开导。如今,招娣已经没有了花样少女该有的活泼开朗,她只穿灰色、褐色衣裳,经常神情恍惚,眼泪不知不觉中便滑落下来。
身体上的伤害可以痊愈,但心灵的伤害要怎么弥补?
“小姐。”
文竹的声音打断了云锦的思绪。
“小姐,广进银号的大掌柜送年礼来了,说想给小姐您请安。”
燕羿风的人要求见,难道,出事了?
“招娣,贴福字这活我就交给你了。若是累了,就叫大牛他们来干,可不能逞强。”
招娣正踮起脚尖,比划着位置,闻言,即刻转身,看看文竹,又看看云锦,轻轻地点头:“小姐您自去忙,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想想还是不放心,云锦又特意嘱咐了大牛两句,才随着文竹离开。
偏厅。
广进银号的大掌柜一见云锦,连忙起身,做了个揖:“给小姐请安。”
大掌柜身材中等,胖墩墩的,脸又大又圆,红光满面。一笑起来,下巴上叠了两三层,十分的富态。
“大掌柜客气。请坐。”
“谢谢小姐。”
大掌柜慢条斯理,端起茶盏,先是嗅了嗅茶香,再喝了口茶,摇头晃脑,带着感慨地说:“上好的雪绿,清爽鲜醇,好茶,好茶。”
云锦见他故弄玄虚,也不点破,只是笑道:“大掌柜可要试试椰奶红豆糕?香甜软糯,与雪绿的味道正正相宜。”
大掌柜笑开了花,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小姐说好,定是好的。”
大掌柜老实不客气,风卷残云般地,一碟椰奶红豆糕便被他收入腹中。
他满意地拍了拍滚圆的肚子:“确实好吃。确实好吃。”
云锦看着他那有吃万事足的样子,不禁怀疑,面前这位真的是传闻中的经商天才,日进斗金的广进银号大掌柜?
“大掌柜百忙之中,亲自前来,恐怕不只是为了喝茶、吃点心这么简单吧?”
“哪里、哪里。坊间传言小姐风华绝代,今日有幸一睹芳颜,确是惊为天人……”
云锦有些不耐烦:“贤王有事?”
大掌柜一愣,转而笑道:“殿下日前自燕国京都启程前往临北城,已平安到达。小姐无需担心。”
临北城毗邻凌国,是积雪谷的所在地。积雪谷广纳门人,根据各人天赋,教文,习武。学成之后,推荐至各处,或是为官,或是从军。可以想见,投靠积雪谷,便意味着有了好人脉,好前程。而积雪谷依靠着越来越多的文臣武将,势力日渐庞大。
积雪谷出事了。否则燕羿风不会日夜兼程,急匆匆地赶回燕国。
事关燕国机密,何况知道了自己也帮不上忙,云锦就没再问。
云锦脸上明明白白一副送客的表情,大掌柜笑眯眯地,只当没看见,自顾自地说:“今日我到小姐这里来,路过醉欢楼,那里可热闹了,护国公府的钱太太派人来请琵琶娘子苏宛若呢。”
原来这才是大掌柜想要说的事。
大掌柜观察着云锦的脸色,说:“哎呀,钱太太好大的气派啊。你说区区琵琶娘子,至于出动护国公府的护卫么。”
与苏宛若相识,少不了燕羿风在当中推波助澜。如今大掌柜明里是在闲话家常,暗里却是透露了苏宛若这一进护国公府,可谓是凶多吉少。
解救金哥一行人,苏宛若帮了大忙,自然应当投桃报李,还了她的人情。可是大掌柜这般积极,难道燕羿风与苏宛若之间……
“苏娘子过去曾帮了殿下一个大忙,如今照应她两分,是礼尚往来的意思。殿下和苏娘子是清清白白的。”
大掌柜说得是严肃认真。
消息来得这么快,燕羿风在护国公府肯定放了人。
“护国公府里只有一两个眼线,不多,不多。”
大掌柜又插了一句。
那么府里呢?有没有别人安插下的眼线?
“小姐放心,您的府里干干净净,都是自己人。”
大掌柜再次说道。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这一手看人脸色,识人心思的功夫,不简单。
云锦是真的笑了:“说起来,我也很久没听苏娘子的琵琶了,想念得很。”
大管家识趣地:“不若小姐派人去请苏娘子过府一聚?”
这大掌柜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如此甚好。不知大掌柜可有兴趣同我一道观赏?”
“小姐的话,小的不敢不从。只是银楼杂事繁多,我脱不开身,实在是遗憾啊。”
“那我就不留大掌柜了。”
“今日小姐降尊纡贵,亲自召见,实在是让小的感激涕零。小的就不打扰小姐了,告辞,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