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你差人,拿我的令牌,到兰亭山庄,请贤王来一趟。”
云锦吃了一惊,猛地抬头,刚刚不是正说着千凌江水道的事吗,怎么扯上兰亭山庄了?
“祖母,你叫燕羿风来做什么?”
“时间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把卷宗交给我,估计不消一时三刻,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你府里已经不安全了。”
云锦有些急了:“祯哥派了人给我的,他们武功高强,保护我一个,应该没有问题的。祖母您不放心,要不我搬回毓秀宫里来,好不好?”
冯太后敛去笑容,十分严肃:“锦儿,我要你好好地活着,不是‘应该没问题’,而是‘万无一失’。宫里与此事件有牵扯的人物,都有自己的一方势力,为了保住利益、位置,保不齐会狗急跳墙,只怕连毓秀宫,也不见得就十足的安全。燕羿风的兰亭山庄在目下,无疑是整个京城里,最安全的地方。因为活着的锦儿,比起死去的锦儿,能给燕羿风带来更多的好处。只要他不是傻子,就必定会全力保住你的性命。”
云锦傻了眼,冯太后的话语里,透露着一片血雨腥风,可现在明明风平浪静,一切如常啊。再说了,那些人的胆子不会这么大吧?
“可是……”云锦还想再反驳两句。
“不必再说了,这是祖母的决定。”
浑浑噩噩地、懵懵懂懂地,云锦便被燕羿风送上马车,看着燕羿风向冯太后保证着:“太后娘娘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云锦,护她周全。”
马车一路向北,朝着兰亭山庄驶去。
“玉娘,你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自进宫后,我已经有四十年没有出过这座宫墙了。”冯太后仰望天空,有些感慨。
“外面的世界啊,”玉娘想了想:“应该很热闹吧。”
“毓秀宫也安静了很久,是时候热闹热闹了。”
月明,星稀。
中京城南,一处普通的小院落。
荼靡的藤蔓繁盛,满满地缠绕着高架,雪白的花儿簇拥成球,重重地压着枝蔓,微风过处,空留满地幽香。
“弘韬,我总觉得云锦跟以前不一样了。”
连祯一袭白衣,翩然胜雪。
“喔,怎么不一样?”
三皇子连弘韬是一身蓝袍,灿若霞光。
荼靡架下,一色竹制器具,风炉里的火舌一舔一舔,金茶釜冒着丝丝烟气。
“直觉。也许是习惯了往日里云锦性子太硬,我行我素,自她受伤后,个性倒是和缓了许多。”
连弘韬摇摇头,乌漆漆的眼珠,很有神采:“她撑了这么久,是累了吧。”
见连祯沉默不语,似是若有所思,连弘韬感慨地说道:“云锦小时候,最是淘气的。爬树、下水、戏弄师傅,更胆大包天的,她曾用墨笔,为父皇添了两道胡子,弄得父皇是哭笑不得。
纵然她爱玩恶作剧,但是她直率,天真,心肠好,不但皇祖母、父皇视她为掌上明珠,就连我的母妃也很喜欢她。三年前父皇决定和燕国联姻,除了终结齐连大战之外,也许还有让云锦对你死心的意图在里头。
云锦虽然难过,但依旧没有放弃希望。而且她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明白了自己需要担负的责任。那时的她依旧热忱,我记得她曾向我说过,再难的事,总会有解决的方法。
真正让她改变的,是你对秋露的态度。我亲眼看着她,从嚎啕大哭,变得神情木然,仿佛人活着,魂死了。从那以后,云锦拒人于千里之外,为自己筑起了厚厚的心防。那些笑容、那些快乐,再也看不见了。”
连祯仰天长叹,连弘韬说的这些,他又何尝不知。
当初秋露流产,差点连命都保不住。云锦却是用尽各种手段,逼迫他将秋露送离京城。他出奇的愤怒,他虽位为王爷,却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这种无力感让他仿佛是一头困兽,一腔怒火全都倾泻在她身上。他想让她哭,他想让她痛,他要让她遍尝他曾经尝过的伤心和无奈。看着她脸色发白,心碎欲死,他的心里有种报复后的快慰。
旁观者清。
上官天清一句话,终于将他惊醒:如果没有陶城公主的保护,王爷您失去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孩子。
后悔了,可是已经太晚。
“祯哥,昨天,皇祖母已经下旨,将秋露赐死了。”
“我知道。”
“可是,她毕竟怀着你的孩子……”
“是我太狠心吧。生在皇家,本就不易,这孩子有这样的身世,这样的母亲,将来注定一世坎坷。既然能够预见他的人生充满痛苦,那还不如早些了断。”
连弘韬郁闷地摇了摇头,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了他的意料:“想来皇祖母也是这个意思,如果这个孩子是个男孩,便是祯哥你的长子,皇祖母是断不能容忍一个带有污点的长子的。听说云锦去跟祖母求过情?”
连祯点头不语,她从来都是善良的。
“弘韬”,连祯幽幽地说:“如果我愿意放弃一切,只要云锦,你说,陛下会答应吗?”
听得连祯的话,弘韬神色肃然,本来松弛的姿势变得僵硬,他急切又坚决地说:“祯哥,切不可再有这个念头,父皇是断然不会答应的。而且你若放弃一切,又怎能护得了你们一生的周全?”
连祯黯然。已经承诺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可是祖母不放心,将云锦藏在兰亭山庄。连祯心里升起无名的火气,对象自然是他自己。
连弘韬的心里也不好受,一个是自己疼爱的妹妹,一个是堂哥也是知己,他们两人的际遇,只能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祯哥,此事多想无益。云锦已然是为情疯狂了,你可要冷静啊。切莫一失足成千古恨。”
连祯拿起石青茶杯,凑到唇边,喝到嘴里的茶很暖,可为什么丝毫温暖不了冰冷的心?
“季钦灭门一案,是东门出手。从季钦家里搜出的都是陈年旧档,没有太大价值,不过有几页图纸,似乎是当时设计千凌江水道所用,我已命人临摹了一份,送到工部。”连弘韬见他神色黯然,连忙转移话题。
“现在这些已经无关紧要。云锦将卫广大人留下的卷宗送到祖母那里,虽然不知道卷宗的具体内容,但是毫无疑问,祖母已经动手了。现在朝堂上暗流涌动,他们的好日子不多了。”
弘韬揉了揉发胀的额头,说:“真想不到云锦会将卷宗交给祖母而不是交给你,还想不到这次祖母动手,只动用了她自己的力量,连你都被排除在外。那份人人都心心念念却又望而生畏的卷宗啊,太复杂了,怕又是一笔糊涂账啊。”
“看来祖母会推出一个替罪羊了事。陛下和祖母都不愿朝堂动荡不安。”连祯低声说道。
冯太后行事雷厉风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直指要害。陛下和冯太后这一次出乎意料地默契,御林军十三卫已经全部撤出,由冯梁的御察司接手。
秋露,是冯太后下明旨第一个处置的人。
弘韬点头,表示同意:“高平在平城别院,找到那个罗婶吗?”
“消失得很彻底,一点痕迹都没有。”
“二哥果然好手段。”
连祯摇摇头:“当初派人到别院伺候,都是查过底的,她的底子并不十分的干净,有过些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这反而更能让人信任,毕竟人活在世,谁能不犯错?能够这样深刻地揣摩人心,不像是二皇子和赵相的手段。若是那二位出手,罗婶的底子必定比白纸还要干净。”
连弘韬一惊:“那还会有谁?难道赵相的背后还有高手?”
连祯实话实说:“不知道。”
连弘韬有些烦躁,最近是怎么了,乱七八糟事情一大堆,理都理不顺。
“齐国那边,你准备怎么办?铜石、铁石的需求可以压制,煤炭的储备总是有限的,只怕撑不了多久。”
“明义公已经动用齐国的商路,宋家还没有消息,只怕前景并不乐观。实在没办法,就只有妥协,请赵相出山。”连祯淡淡地说。
“什么?”连弘韬一个激灵,跳了起来,仿佛身下的竹椅着了火一般:“妥协?我们好不容易才将赵相的势力从镇南军、镇西军里清除,一旦妥协,这几年来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连祯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那你说还能怎么办?”
连弘韬气极,却是哑口无言,愣愣地一屁股坐回竹椅上。
许久,连弘韬才憋出一句话:“要不,我去请殷家老太爷出山,他在齐国倒是还有些人脉。”
连弘韬说的殷家老太爷,便是连祯的师傅,殷贵妃的父亲殷赫。
连祯接口道:“老爷子日子安逸,没的为这些小事叨扰。况且齐帝沉溺于享乐,权柄握在宰相伍柳青,南齐皇后、太子,忠毅王手上。赵丽妃得宠于齐帝跟前,忠毅王和赵相走得很近,以赵相的精明,若是没有足够的筹码,他又怎会出手。我已经派人秘密接洽齐国太子,他的回复是力不胜任。”
连弘韬眼里精光四射,手紧握成拳,松开,再紧握,又松开。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压抑着怒意。
“弘韬,一城一池的得失,并不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败。平常心,无论是面对胜利或是失败。”
连祯云淡风轻的姿态,像是在谈论着与自己无关的一件小事。
“可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胜利者,另一种是失败者。”连弘韬似是自言自语地说着。
“没有人会永远胜利,同样,只要坚持,失败者也总会有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