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五点钟，秦舟舟开始有了些苏醒的意识。
迷蒙里的她，头脑仍处于混沌之中，只听得耳边一片嘈杂、喊叫。她感觉被丢进一片海洋，海水一点点蔓延，逐渐包裹住她的身体。太累了，没有体力，不想挣扎，干脆就放弃，跟随着一起深深下沉。
秦舟舟彻底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上午九点。
此时，林晓蔷和翟文静已经走了。今天不是周末，身为社畜的她们还有未完的工作，实在不能久留。
病房里，一夜未合眼的孙淑珍坐在病床边，空洞地盯着前方发呆。只一夜的光景，她的白发已经蹿出不少、脸上的褶皱也愈发明显，一改平日盛气凌人的模样，显出了六十多岁老太的形态。
潘靖也没有离开，她请了假。正背对病床，站在靠窗位置。不知道怎么，只看背影就令人觉出了主人的伤感。
秦舟舟缓慢地张开眼，迟钝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周遭安静得出奇。是天堂么？
“舟舟。”潘靖似有感应，回身看见病床上的人醒了，大跨步走到床边，同时按下床头上的呼叫铃。
孙淑珍闻声看向舟舟，急忙起身拉住女儿的手。眼角不自觉有了些许湿润。
病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个医生模样的男子和一个年轻小护士。孙淑珍自觉地让开位置给医生做检查。
“不错，已经过了危险期。病人有些微弱，打几天针，好好休养。”医生这话是对着家属说的，继而转向舟舟，语气稍稍变得温柔了些，“姑娘，为了抢救你，可是费了我们同事不少力气。你能活着是一种幸运。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知道么？”
舟舟没有说话，眼皮连动都没动，仿佛没有知觉。可身边的人都看到了，她的眼角渐渐涌出晶莹的液体。它们无声地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过，淌进耳穴、渗入发丝……
原来，我是活着的。为什么，救我呢？不如，让我死了算了。舟舟心里想着，阖上眼，仿佛如此就能隔绝与周遭的联系。
秦舟舟知道，她暂时与这个世界是隔绝不了的。做决定的时候，她没想过还有这样的后续。没想过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甚至没想过会有今天。
她们的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呢？从她时不时地独自皱眉开始？从她减少事无巨细的每日分享开始？从她越来越晚地归家开始？
那天购物中心里，潘靖说好像看见了她的父母，让舟舟跟她分开走。舟舟就有了一丝疑惑与不解。
照常理，以前在路上遇见彼此的同事、朋友，也不会这样避讳、躲藏。她们从来不在外面做一些过分的举动，任谁也看不出端倪。如果，实在需要解释，一句“闺蜜、朋友”就能搪塞，根本没有人会怀疑。
上次逛街，遇见从前的同事，舟舟礼貌地应承时还挽着她的胳膊，也没见潘靖有什么不乐意的模样。怎么这回就要分开走呢？
舟舟没有多问，配合潘靖的要求。但她没料到，潘靖居然连停车场也不让她去，说万一在那里遇见，不好解释……
最后，她们约在距离购物中心三站以外的加油站汇合。
大概那天的事件，是个导火索。之后，秦舟舟就不断地咂摸出潘靖行为的反常：时常沉默、情绪低沉、痴迷游戏、频繁加班……
舟舟百思不得其解，又怕弄巧成拙，不好直接问出口。她的性格，是个憋不住的，没撑过几日，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原本，她准备以“彼此冷静一下，好好想想以后该如何相处下去”为借口，试探一下潘靖的态度。
没成想，她居然答应了。关掉手机，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一周。
再见面的时候，秦舟舟忍不住爆发，大着嗓门问她，是不是要分手？
潘靖愣住了，隔着餐桌，坐在她对面沉默许久，开口时声音略带颤抖，“舟舟，我们分手吧。”
这回轮到舟舟怔住，像遭了雷击般，脑袋瞬间乱哄哄地一片，呼吸越来越急促，依着脾气将手边能摸到的一切：抽纸、坐垫、水杯……统统砸到潘靖身上。
砸到没什么可砸，人倏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双手用力撑着桌面，腕上爆出明显的青筋，好似一离开就会跌倒般，“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对我！是我对你不好吗？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还是我们的关系让你不舒服了？”她红着脸，越说越激动。
突然，那么一瞬有了念头，她像被人关了阀门，恍然大悟般眯起眼，用看穿一切的表情望着潘靖，咬牙切齿，“你爱上别人了？”
“没有，没有，我没有。”潘靖自始至终没有抬头，似是一动不动。舟舟还是从细微的动作中，看到她的肩膀在抽动，泪水一颗接着一颗地从眼眶里掉落。
舟舟被潘靖的情绪感染，更为自己感到委屈，眼眶也逐渐潮红，却还是努力逞强，瘪着嘴，扭头看向别处，“那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我不分手！你不说清楚，我就不分。”
泪，终究是不争气地夺眶了，争先流到面颊上，舟舟用手背胡乱抹着，“三年前，你追我的时候，说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不会伤害我，会竭尽所能地对我好，是骗人的吗？今年生日的时候，你送了我一枚戒指，说它虽然不昂贵却是刻着我们署名的定制版，要用它套住我一辈子,才不过半年就要反悔吗?前几个月，民宿遇到麻烦的时候，你说要陪跟我一起面对，想办法解决，怎么折腾都好，人没事就行，现在是不准备兑现吗……”
“不是，舟舟，我……”潘靖说着，抱头深埋进臂弯，肩膀抖动得更加强烈，涕不成声，“别逼我……我没骗你，从来没想过……真的，对不起……每天都感觉自己要死了……是不是死了就能解决这些问题，你们不用这么痛苦了，我也能解脱……”
舟舟哭着一步步靠近潘靖，轻轻把她的头搂进在自己细弱的双臂中，让她的脸颊紧紧贴近自己的腹部，企图用身体的温度与仅存的力气给予她足够的温暖和缓解。
“潘靖，你别这样，好不好，我不是要逼你。有什么你都可以跟我说，我会尽量理解你的。真的，求你了，别放手好不好，别放开我，我不想跟你分开。我们不分手，说好的，在一起，不分开。”
番外小剧场：
凌晨的夜，道路上空旷而寂寥。
一辆黑色的轿车飞速开过。
车内，潘靖咬紧双唇无声地流着泪，红的眼眶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手握紧方向盘，猛烈加速。
今晚，秦舟舟终于忍不住，守在灯火通明的客厅等待晚归的她。她能听出来，舟舟说话时情绪的激动与不稳定。
“潘靖，你最近怎么了，行为、情绪都特别地反常。你别跟我说没事。的确，我是不聪明，但也不是真傻。毕竟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三年，你什么样儿我一清二楚。如果现在你不想说，我也不强求。大家彼此冷静一下，好好想想以后该如何相处下去……”
她无言以对，只能继续逃避，摔门而出，好像那一瞬间的发力能将一切烦恼都抛掉。
她脚下发力，油门踩到最底，咧着紧闭牙关的嘴，发泄地从胸腔发出低吼，眼神写满狠烈与绝望……
寂静的夜里爆出一声巨响。
黑色的轿车斜停在路中央，横断了路中的若干段护栏，引擎盖撞凹下去，车头严重受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