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结婚后的第二日，
我妈跟我爸提出了离婚。
1
如果不是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刚才跟我爸的通话记录。
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相信。
我那唯唯诺诺了一辈子的妈妈，居然破天荒地跟我爸提出了离婚！
刚进门，就看见我爸嘴里叼着烟，脸色铁青。
「想离婚，门都没有。」
按照以往，我妈被我爸这么凶过之后，肯定就退缩了。
然而这次我妈只沉默片刻，眼神坚定地看着我爸。
「我可以净身出户，如果这还不行，我不介意和你去法庭。」
我爸深吸两口，像在极力压制自己的火爆脾气，缓缓吐出烟雾。
「你是觉得这把年纪离婚丢脸丢得不够大是吗？」
我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妈，你都是五十好几的人了，又不是年轻人，赶什么时髦闹离婚？」
这次，我罕见地和我爸站在了一条战线上。
只因为小时候我也曾劝过我妈离婚，可她不离。
现在说离婚，估计也只是想跟我爸闹脾气。
毕竟谁遇到一个爱发脾气又不上进的男人，能一直忍下去。
我妈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
我以为她在给我递眼色，帮她找个台阶下。
于是，对着沙发上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就是一顿数落。
2
记得有一回，我妈连续全勤了好几个月，厂里给她发了两百块钱的奖金。
我妈下班正好遇到路边有人在卖盆栽，开心地买了盆月季花。
我爸一边埋怨我妈浪费钱，一边拿着我妈的奖金去打麻将。
那花被我妈照顾得很好，可架不住我爸拿来当“烟灰缸”，最后枯死了。
我妈知道后，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花清理了。
我气不过和我爸吵了起来。
就在我和我爸吵得正激烈的时候。
我妈却说，「娟儿，你爸说得对，这花确实不能当饭吃。」
我瞬间偃旗息鼓。
对于这个柔弱的妈妈，始终是忍不下心去说她的。
3
我爸一听，瞬间不乐意了，朝我发起火来。
「嘿，你还管起你老子来了？」
可我也不是个软柿子。
就在我和我爸又要开始干架的时候。
我妈开口阻止。
「娟儿，我知道你的想法，但这次我是真的想和你爸离婚。」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软得像团棉花。
不一样的是话里多了平时少有的倔强。
我爸一听，将手中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
「我告诉你，李淑华，这辈子你都休想离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我就是你的命！」
「你想去法庭是吧，你去啊，老子就不出庭，你能拿我怎么样，你跟我闹离婚，你哥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就在我爸骂得正起劲时。
我妈突然站起来，对我爸吼了一声。
「何建业，你别太过分！」
我爸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我妈来真的？
我妈再次坚定地说道，「何建业，我也告诉你，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这婚我离定了！」
我爸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气得破口大骂了几句后摔门而去。
我张了张嘴，觉得此时应该说点什么。
我妈像知道我的想法似的，开口打断我。
「娟儿，你不用说了，早点回去吧，太晚了你开车会不安全！」
看着我妈笑着催促我出门的样子，心里总隐隐觉得她瞒了我很多事情。
4
第二天。
我是被我爸夺命连环call下强制进行了开机。
迷迷糊糊中，只记得一句，「你妈离家出走了。」
大脑正常运行后，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又给我爸打了回去，只听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麻将声。
我爸心不在焉地说了几句话就挂了。
原来我妈只收拾了几件衣服和一些现金就走了。
其实我和我爸都没把我妈这个举动当回事。
我妈这辈子，基本上就两点一线，能去的地方少之又少。
再说了她一个字都不认识的人能走到哪儿去？
5
我先去了制衣厂，我妈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
而我去的次数却少得可怜。
门口的保安大叔不认识我，不让我进。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一个中年男人叫住了我。
这人我见过，是我妈的同事王叔，为人老实本分。
他妻子和我爸是一个村子的人。
当初爷爷就是托她帮忙，让我妈进的制衣厂。
那时我六岁，老家土地被占了修路，分了点钱。
村里大多都因为前些年外出拼搏有点积蓄，所以在城里分期买了套房。
我爸眼红。
偷偷拿着爷爷存了好久的积蓄，也在城里分期买了房。
爷爷气得生了病，但买都买了，也没办法。
而每月的还款重担就压在了我妈的身上。
刚开始我爸怕还不起贷款，还老实地工作了一阵儿。
可看到我妈的工资勉强能补上窟窿时，就又开始好吃懒做起来。
我妈在厂里上班这么些年，时常得到他妻子的关照，只可惜前几年因病去世了。
王叔穿着工作服，将我带到了他的办公室。
他客气地接了杯水递给我。
我接过水，道了声谢，对他说了来意。
王叔听完，沉默地摇了摇头。
「你妈不在这里，前几天她刚办了离职。」
王叔看着我震惊的样子，好心地解释道。
「估计是这段时间你妈工作经常出错，还时不时腰疼耽误生产进度，心里过意不去吧。」
我敷衍地点点头，心里却不太同意王叔的话。
我妈这都是老毛病了，她知道这工作的重要性，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说辞就辞了。
王叔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朝我嘱咐道。
「你妈腰上这毛病，还是要多上点心。」
「我妈说她已经看过医生了，就是年纪大了，缺钙，现在已经在补了。」
6
这还是我回门那天发现的。
那天我一进门就看见我妈忙里忙外的身影。
因为要宴请内亲，我妈早早地就开始准备起了饭菜。
我嫌弃地看了一眼跷着二郎腿悠闲看电视的我爸，转身进了厨房。
我妈担心我把新衣服弄脏，急忙将我赶出去。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两三盘凉菜，还有好几道菜没有开始准备。
固执地挽起袖子，帮忙打下手。
我妈只好作罢，只让我洗洗蔬菜，削削皮。
我注意到我妈会时不时地在揉腰。
以为她是这两天累了，老毛病犯了，就开始抱怨起我爸来。
我妈揉了两下，笑道。
「我前两天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是人年纪大了缺钙了，多补钙就没事。」
「还给我开了好几盒钙片，够吃上好一阵儿了。」
事后，我看到抽屉里那几瓶全是英文字母的「保健品」也就没再多问。
我还奇怪我妈怎么突然开窍，开始关心起自己的身体了。
原来是因为影响工作了。
7
我知道我妈腰疼这毛病，也是她年轻时累出来的。
那时村上的小学因为太破，小孩被迫要走四五公里去镇上读书。
我妈心疼我，执意要把我接到城里和她一起住。
可这样家里花销也变得大了起来。
我爸不去开源，光想节流，好几次跟我妈发脾气，不让我读书。
我妈没办法，只能趁我住校的时候在饭店找份零工。
我妈说她不怕累，只要能让我多读点书，不会过得跟她一样苦，她就高兴。
我想只要我好好读书，就是对她最好的回报吧。
读书时，我妈从来没在零花钱上委屈过我。
许是这样的日子太过安逸，让我渐渐迷失在了这个舒适圈里。
我明知道她每天在缝纫机上踩12个小时，得了腰疼的老毛病。
也知道她为了多挣点钱，零工有时会干到凌晨一两点。
可我还是会想方设法地索要更多的零花钱，只为了满足我在同学面前那丁点的虚荣心。
8
我妈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两个。
想起之前她一直跟我念叨，有机会一定要去舅舅那里待两天。
总不可能真去不了吧。
要知道舅舅一家定居在外省已经快三十年了。
外公外婆去世后，就很少和我们走动了。
我翻出了通讯录里那串尘封已久的号码，打了过去。
「你好，这里是李哥饭馆。」是舅妈的声音。
虽然热情，却还是能听出说话人有些疲惫。
「舅妈，我想问一下，我妈在你们那边？」
舅妈愣了下，笑道：「是娟娟啊，你妈没来我这儿。」
「你妈是不是回老家了，上次我听你舅说你妈想回去老房子住段时间。」
说完，电话那头传来客人的催促声，舅妈急忙说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小时候，我觉得舅妈是整个村子最好看的人了。
又白又高挑，经常穿着碎花裙子站在村口和其他人唠嗑。
可后来见到舅妈，她变了好多。
整个人像打了霜的茄子，没有了以往的精神气。
那双白皙纤细的手也满是老茧。
舅舅则悠闲地待在收银台，使唤她做这做那儿。
9
我爸的老家早就修成了高速公路了，要回也只能回她的娘家了。
许多年没来了，村子不再热闹，到处长满杂草，只有少许的两三间屋子还燃着炊烟。
循着小时候的记忆，艰难地找到了一间极为破败的泥巴房子。
房子显而易见地被人打扫了一下，门口还堆着一捆刚割下来的杂草。
我松了口气，总算没有白跑。
找了一圈后，还是没有看到我妈。
这时，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我说怎么开着门呢，原来是娟娟回来了！」
我看过去，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妇女。
穿着朴素，身材微胖，手上还提着锄头，看样子是刚刚农忙完。
我记得她，特别喜欢八卦，按照辈分，我该叫她姑婆。
我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姑婆笑着应了声，就开始拉着我话家常。
「娟娟，你妈是不是在和你爸闹离婚？」
「这你可得劝住了，要是真离了，你就没有好日子过咯！」
我尴尬地笑了笑，心想这消息传得还真快。
姑婆见我没说话，继续说道。
「这事还得怪你外公，我当初就说过，这么做你妈心里肯定有怨气，离婚也是迟早的事。」
「不过，这嫁都嫁了，大半辈子都过去了，现在来闹离婚，确实是她不懂事了。」
我一脸懵地看着姑婆，这怎么还扯上我外公了。
姑婆见我这样子，也来了兴致。
就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