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明日，便是问天大典，大弟子姜玉柳将我安置在皇城外的一处客栈歇下。
临别前，我笑问玉柳：“你对为师就这么有自信？”
玉柳闻言一愣，站定些许才缓缓开口：“起初，听闻这世间出了一名女仙，我自是不信。”
“也同旁人那般，料定师尊是位魔修。”
“可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师尊心性纯良，从不过问门内弟子出身，亦不会因为哪位弟子天资过人，而去刻意的偏袒谁。”
“那日师妹不慎引来天劫，师尊不顾自身修为保全其性命，致使元气大伤，我才觉得，师尊说不定真的是这世间唯一的一名女仙。”
“师尊远比其他仙人更像仙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师尊却有着一颗悲天悯人的慈悲心。”
玉柳的话一语点醒梦中人，至此我才终于明白，沈以宁当年为何要四处游说杀妻证道并非正途。
只因他想这样做。
修仙修的不是六根清净，也不是无欲无求，修的是自身。
身随心动，意由心生！
慈悲心是我，杀心是我，纵使有七情六欲亦是我，相由心生，境随心转，心生万物。
这世间本就没有善恶之分。
虎食羚羊心向往之，我行皆心向往之，又怎该有愧于心？
次念一出，滞于我心神的那股浊气，顿时化作一汪清水汇入我的识海。
它本就是我的一部分，只是我将其困于心神罢了。
身后的森罗法相乍现，姜玉柳眸光微动，屈身拱手道：“恭贺师尊，更上一层楼。”
是夜。
我盘坐于床榻之上，力求突破半步仙人之境，耳边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师姐。”
我微微睁眼，呼吸一滞，只见沈以宁还穿着当天的那身喜服站在窗前。
“……”
一时间万千思绪在我心头萦绕，我似是有话要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后只是愣愣地说出一句：“以宁。”
“我本想着，待我重塑肉身再来寻你。”沈以宁眉头微蹙，走上前牵过我的手，眼中满是担忧：“可听说明日你便要去问天，我这才……”
“那日我死在被白鹤宗众弟子的围攻下，却不成想偶得机缘，受北冥上仙所救，才得以保住心神，不日便可重塑肉身与你团聚。”
“那还真是一件幸事。”我盯着沈以宁漆黑的眸子，投去一抹浅笑。
“因此，师姐明日断然不可去问天。”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整个人都在发颤，就好像下一秒我就会消失掉一样：“我自有办法护师姐周全。”
我拂上他的后背，轻轻拍打着：“好。”
他带着我走出客栈，几经辗转来到一处地宫，我便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在一处石门前站定脚步，回过头，脸上洋溢着喜色：“师姐，先躲在此处。”
“明日，我自会有办法应对天……”
不等他把话说完，我便轻轻一推。
他面色惶恐地朝着身前扑去，石门被他的身子撞开，他整个人跌进石室。
紧接着，雷光乍现，几经挣扎下，他变成了小师妹的模样。
“不可能！这可是仙法！怎会被你这个半步仙人识破？！”小师妹一边哀嚎，一边愤恨地瞪向我。
她哪里知道，连我的天材地宝都会拒绝的沈以宁，又怎会贪图什么上仙的机缘。
7.
翌日，内城。
我无视脚下熙攘的人群，踏着云阶朝着神武台走去。
“这位就是女仙？模样还怪俊俏的，要是能同她成为道侣，也不枉我此生来这世上一回。”
“什么女仙，分明就是个妖女，这世道哪有女子成仙的道理？”
“啧啧啧，可惜了这幅好皮相，一想到待会她便要在天劫下化为齑粉，我就忍不住心疼。”
更有甚者，一把扯过身旁的道侣，朝我指来：“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看看她是怎么心神俱焚的！叫你整天嚷嚷什么女子也能成仙！我呸！”
观礼的人中，不乏有许多女子，只可惜，她们连出言的资格都没有。
走上神武台站定，负责问天的天官坐在台前，眼皮也不抬一下。
第一问：“你可是魔修？”
“不是。”我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天色，晴空万里，有种说不出的蓝。
“怎么回事？居然没有天劫？难不成她当真不是魔修？还真是女仙不成？！”
“不可能！就算不是魔修，她修的肯定也不是正道！”
“女子成仙可还了得？那我们男子还怎样杀妻证道？以后是不是要杀夫证道？”
“倒反天罡！”
伴着鼎沸的人声，天官的脸色也开始变得难看起来，他正襟危坐，面色凝重的发出第二问：“何为修仙？”
“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我上前折下台上的一根枯枝，放在手中把玩：“与天和，顺应本我，便是修仙。”
“哈哈哈！歪理！修仙修的是顺应天道！修的是六根清净！无欲无求！”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何为顺应天道？杀妻证道才是顺应天道！亲手斩断世间牵挂！心中自然再无杂念！”
“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还说是什么女仙，等死吧！凭她这句话至少引来五道天雷！”
就连座上的天官，也跟着投来几分戏谑的嘲弄。
可过去半盏茶的功夫，却不见得有半点降下天劫的意思，所有人都开始慌不择言。
“天问怎么回事？怎么不降天劫？！”
“难不成天道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天道肯定是懒得管这档子破事！这还不明显吗？天道这是让我们自行解决！”
“就是就是！这点小事儿！哪还能劳烦天道降下天劫？将这妖女杀之后快便是！”
“……”
天官也有些坐不住，起身一拍桌子，怒目圆睁。
第三问：“这世间本就没有女子成仙的道理，你还敢说你修的是正途？”
“男女本就无异，你们男人能成仙，我们女人就成不得？这又是什么道理？所谓的杀妻证道，证的又是什么道？”话音刚落，我便显现出我的男相，继而万千法相出现在我的身后。
它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同我一般姿态，眼神摄人地看向面前的神官。
“倘若真像你所说的，这世间本就没有女子成仙的道理。那依我看，问天问的不该是我，而是要问问这天，是不是真的天！”
此话一出，滚滚雷云便如同洪水一般，奔涌而至。霎时间，便将这天色彻底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