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值守前台的老李头，李献秋，背着手正走进食堂，同班民警吃好了晚饭换他来吃饭了。他看到了招呼自己的杨靖，也瞧见了扭过头来看的陆还，他笑笑，从背后拿出手上的茶杯，举高示意要先打个热水。
杨靖点头，请他随意，然后一边收拾桌上的碗，一边问陆还：“你跟老李头聊过什么吗？”他根本不关心刚才陆还想说什么。
陆还也算有点眼力劲，接手收拾两人的碗碟。他收拾着，摇头回答：“没有，他值班就守电话，下班就去打牌，不管案子，也从不加班，没啥能聊起来的。”说着，陆还两手托起两摞空碗蝶和筷子，去水槽冼干净，又拿回打饭窗口。
厨房里一位笑呵呵的大妈，从陆还手上接走了湿淋淋的碗筷。陆还转身，李献秋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正朝窗口里看残剩不多的晚饭。
“来碗面条吧，”陆还让开位子，李献秋冲窗口先喊了一声才站了过去，又冲陆还笑了笑，“这会儿也吃不下啥了……呵呵。”
陆还不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还是自言自语，别别扭扭地笑笑走回了座位。李献秋那个茶杯正立在杨清旁边的桌边上。
“你没跟老李头聊过，他是谁，你也没概念吧？”杨靖两手相握撑在桌上朝陆还倾身子，语调奇怪地得意着。
“我该知道吗？”
杨靖刚要回答，老李头端着面条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现在八圈牌下来能赢多少了？”杨靖不等他坐好，先乐呵呵问了一句。
“干嘛？当着孩子丑我？”老李头嗔了杨靖一眼，坐好拿起筷子挑面条，跃过面条又瞅了陆还一眼。
杨靖笑里带着谦恭，故意靠近吃起面条的老李头，仿佛在汇报：“哪能呢，我这教他还来不及呢——”
李献秋打断杨靖，嫌弃又斥责：“哎哎瞧着点，我吃面条呢，再溅你一身汤油！人老大不小了，也是不小的官了，还这么不稳当！”杨靖依言规规矩矩坐正，但依旧讨好式笑着，李献秋瞅着他，没好气地笑起来。然后瞅向陆还，仿佛叮嘱着说道：“呵呵，小子！好好跟你杨师父学吧，啊！他不错，呵呵，不错啊……”
老李头的话，在陆还听着，分明像是反话；杨靖与李献秋的关系一下让陆还好奇起来。他左右看看两人，一个悠闲吃着面条，一个笑得贱兮兮的，他在对面不知该说什么。
“李哥，我知道我那都是小聪明，有点笨，”杨靖乐呵呵地起身去盛了碗汤回来，殷勤地推到老李头跟前，“我把陆还放这儿来这么多天，您也不说帮忙开教一下，您太不关心后辈了吧……”
“得得得，你少来。”李献秋斜了杨靖一眼，嚼着面条推开汤碗，筷子点着杨靖，“你突然就放他到这儿来，是让他学东西吗？蒙谁？！”
“哎呀都一样，再怎么说，浪费个苗子不可惜了？！”
“呵呵，你不正教他吗？别想毁我！”李献秋喝了口面汤，吧唧着嘴瞅了眼陆还，又挑着眉毛瞥杨靖。他正想说什么，食堂门口忽然有人叫他，前台有电话找他。
老李头应了一声，让转告电话吃完饭回就过去，然后转回脸来，认真瞅着杨靖。陆还和杨靖都以他老李头会继续刚才要说的的，谁知，他咽掉嘴里的面条，笑了笑，端着面站了起来：“你别过来啊，教教教，当初谁教我了？安生吃个饭都不行，真是的……杯子你甭管了，我吃完再拿……”李献秋嫌弃地念叨着，端面坐到隔一桌的桌边，开心吃起面来。
杨靖看着李献秋坐过去，陆还看着杨靖，杨靖转回眼又对上陆还，气氛尴尬。杨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双手在桌上摩擦，不知该说什么，但陆还可太有话说了：“你刚才问我，对老李头‘有没有概念’，啥意思？”
杨靖眨眨眼，回答道：“哦，没啥，水所藏龙卧虎嘛。我就是希望你跟前辈多沟通，受益匪浅哦。”
陆还明白，杨靖想滑走自己提的问题，但这会儿陆还跟刚才一样，不打算听任杨靖耍赖了：“杨队，咱好好说话行不，沟通是解决问题的，不是制造问题，要是有误会了算谁的？”
杨靖挑着眉毛大感意外。他眨眨眼，眼珠子跟着转了两圈，努力消化了一番陆还的不同。他偷感很重地微笑一下，接着感叹一声，回答道：“他是咱局的活传奇……”说着，杨靖忍不住又看向远处吃面吃得正开心的李献秋。
“传奇？他？”陆还难以置信，不禁也看向吃面的老李头。
“他是郭局的师父。我也得过他的指点，受益匪浅，想拜他为师，软磨硬泡了好久，直到他离开，也没点头。”提起往事，杨靖声音里不无惋惜之意，“他的信息情报本事简直一绝！”
“你说他离开？因为什么？去那儿了？”
“7·14连环杀人案、3·11影院密室室，还有2亿遗产毒杀案，你知道吗？”
“知道，上学的案例分析学习过3·11和毒杀案，7·14是实习时，找内部资料看的。”陆还似乎猜到了什么，但还是不相信，疑惑道：“你的意思是他都参与了？”
“应该说，没他破不了！”杨靖撇嘴强调着，“遗产毒杀，只有他一个认定，遗产不存在，就是个金融骗局，这才让死者女朋友和儿子承认合谋杀人，是他坚持要经侦联合办案，细致追查下来，那遗产果然是假的，然后又抓了个金融巨骗团伙，截获脏款10个亿，轰动一时啊！”
陆还听了一惊，再望向隔过去一桌的李献秋，他正拿筷子剔糊牙的面条。实在难以相信，他当年那么辉煌过，这就是“人不可貌相”吗？
“3·11密室杀人案，”杨靖继续，情绪明显更兴奋了，“那个小厅看电影的总共七人，若不是他发现前一周前认定桥下溺亡的吸毒者是影院对面商店的店主，然后又一个人把七人的活动路线走一遍，怎么可能知道凶手就是七人中对面商场的保安？！还有7·14——”
陆还忍不住接话继续：“模拟凶手的生活习惯，在杀第四个时轨迹神奇重叠，及时阻止，还救了一个凶手囚禁的孩子……甘心当了一周哑巴，睡坟地的，也是他？”
杨靖抱起胳膊，眉宇得意，然后看向刚刚吃完面，正捋肚子的老李头。
“后来呢？你说他后来离开是什么意思？”陆还不愿相信，但事实由不得他不信，可好奇心马上就跟上来了，“离开刑警？”
杨靖面露难过，点头道：“就是打击三业帮那年。他妻子，郭局他师母，在三业帮的报复中没了。李哥失控，追捕三业帮首脑时，严重违纪，跑脱了首脑。三业帮是打掉了，但为了保住李哥警服，也只能出刑警了。”
“什么严重违纪？”
杨靖瞅了一眼陆还，神色难堪。他不想说，但陆还的情绪正高，怎么可能轻易作罢，直言“话只说一半犹如钝刀子割肉”，教他怎么受得了！？话必须说完！
“为了追捕残害妻子的那个凶手，”杨靖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陆还，见他虽然兴奋，但也算安稳，这才继续：“他重伤了一名群众，若不是郭局及时阻止，李哥险些弄死那个凶手……”杨靖有意加快了前一句语速，声音也更轻，后两句才提高声音、放慢速度，意在强调后面的事。
陆还都听清楚了，他唏嘘着。为老李头的血性感到痛快，也为李献秋如此悲情离开刑警而惋惜。他低头看着桌上自己的手，不自觉嘴上念叨着：“原来是这样，那还真是一个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