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筱筱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时,身上只穿了件宽大T恤,裸露的两条腿在散漫灯光的屋里一走一过,格外玉润莹白。她一边擦头一边迈开长腿蹦跳着上楼,拿出吹风机,嗡嗡吹起来。一到汛期内勤的活儿就多,她离开典当行跑回派出所,郝楠十有八九会要她留下加班,于是自己冲进食堂结结实实干了一顿饱饭、做好了全身心的加班准备。谁知换了便装、背上包的郝楠在办公室见到张筱筱却是意外,问她怎么没下班?!然后,张筱筱坐着郝楠的车下班、回了民宿宿舍。
晚饭吃得张筱筱肚子圆圆的,她进屋就沏上消食养生茶,一边喝一边琢磨该怎么帮忙春哥和顺溜如期完工的问题。一番左思右想,张筱筱始终没有靠谱的头绪,她想过找关系请大学考古或文物学教授出手——锦官大学历史系不少本领高强的教授、博士,都是张筱筱熟人——但碍于壹堂典当背后的商业猫腻,并不方便让相关圈子的关系接触顺溜工作室里的工作,所以只能打消这种计划。消食茶喝了两轮,肠胃轻松了,脑子还依旧堵得一团糟。干脆不想了!张筱筱打开空调、打开音乐,放声唱着歌去洗了个舒服又痛快的热水澡。
哼着小调,张筱筱对镜子吹着头发。忽然想起在民宿门口下车时,郝楠妩媚着坏笑问她:“小陆是个会疼人的男孩子吗?”
“啊?什么意思?”张筱筱纳闷,郝楠何来如此一问?可表情没来由地小心着,害羞起来。
郝楠收起戏谑,但收不住坏笑:“跟帅哥同居有什么故事及时跟姐分享一下哈!”
“那家伙能有什么故事?还不如看女频网有意思呢!”张筱筱没好气回了一嘴下车关门。
郝楠按下车窗,最后撂下一句:“感想也可以啊,哈哈哈……”说完,带着坏笑一脚油飞车而去……
半潮不湿的头发里,幸灾乐祸的坏笑声到处乱窜,赖皮似地粘着脸和手,镜前的张筱筱转动吹风机不耐烦地猛吹自己。
楼上吹风机的声响中,楼下大门突然洞开。气哼哼的陆还一脚踏进来,猛力一甩,身后大门应声撞上,再不敢动;大灯一把拍亮,却照不亮陆还满脸不高兴的阴郁。他循着风机声瞥了眼楼梯上,然后双手插兜朝卧室踱步,眼睛盯着脚前地板,边走边琢磨着什么。走到自己床边,陆还盯着床面呆愣了一下,然后转身、抬腿,手还在插裤兜里就仰面自由平倒在床上,直挺挺地。
陆还仰面盯着天花板和顶灯,耳边听着楼上的风机声……隔了一个呼吸,不耐烦地闭上了眼。
他是被杨靖赶回来的,直接“赶”回了市局!他以借调名义回市局帮忙处理“净水行动”的收尾,明天必须报到,后续有关莫老三之死的所有案事件都与他无关了!
杨靖再次“流放”,或说“发配”了陆还。
陆还脑子里回想,刚一认出拖上岸的尸体是莫老三那会儿,自己请渔裤民警帮忙,做起尸体初检,杨靖听着、看着,可没有任何要赶他走的意思……
眼睁一条缝的莫老三湿得“透透的”,皮肤有了褶皱、眼球开始浑浊,却不见严重的充水肿胀,因此陆还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不超八个小时。尸体全身未见血迹、外伤,也没见到皮下出血,那么急病、中毒和意外溺水,都有可能。衣裤、手脚上又见零星缠挂有水草和塑料垃圾,但口鼻处却尚未见水草、泥沙或杂物等异常,因此陆还认为,不排除无呼吸或无意识高处坠江,触底不久浮回江面,然后漂流至被发现处的可能。
“若要更多线索,或者进一步的确认,得需要全面细致的尸检和痕迹检验才行……”陆还按奈着更多猜想的冲动,将发现的所有基础判断都告诉了身边的杨靖。停了一下,陆还最后故意又补充了一句:“另外,也不排除‘协助’自杀。”
杨靖托着下巴蹲在莫老三尸体旁边,上下左右打量、琢磨着。渔裤民警对尸体的搜查还没结束,杨靖不时还晃着手机给人家打个光,自己也跟着点点头。
这时候的陆还心里很复杂,他忌讳莫老三这个“隐患”一直就是对的,接下来,无论朱村还是王所,都该是非常麻烦的时候了。他知道自己不该得意,判断对了,结果却没人得好,有一种“损人不利己”的缺德的意思,好不别扭——他必须尽心帮朱村、帮王所收拾后面的问题才行。
陆还不想再看这个令人讨厌的莫老三了。他朝另一边望去,见到叶凡正带着一男一女走到边岸来,看样子,两人是一对,陆还猜那男人应该就是报警人。快艇已经小心刹上了石滩,二警长自船头跳到滩上,回身用力一拽船头,快艇稳稳停住。叶凡将二人带到二警长跟前,汇报着:必要的登记做完了……去发现地点也拍了照……也跟码头要了发现、报警时段的监控,随时可以拷走……
“所以……你趋向谋杀?”杨靖从旁边站起来,问陆还。
陆还答道:“按我对他的了解,我找不到跳江自杀的动机。另外尸体的状态看,目前只支持他杀。当然,全项体液的毒化检验也必须得做,结果出来前,我说的任何推断都不能算数。”
杨靖听着陆还讲,低头瞅着莫老三尸身时不时点头;陆还说完,杨靖惯性地还在点头,没说话。两人就那样沉默的几秒里,渔裤民警结束了尸体搜查,冲快艇上的二警长招呼了一声。杨靖发觉手机灯还亮着,熄了灯,瞅瞅陆还,示意他跟自己去旁边,在前面边走边拨出一个电话。等着电话接通时,他忽然回头问陆还:“他这一死,跟那四具‘水鬼’有关系没有——你自己觉得?”
陆还惊诧,没搞懂杨靖问题的用意,但直觉上又似乎有必要怀疑一下,于是,就自己检验所见,答道:“除了都是‘江漂’子,莫老三眼睛上一没铜钱,身上二没外伤——我也没见任何中毒迹象,所以……我不觉得他们之间有关系,我更支持这是另一起案子。”
“嗯,也是,”杨靖嗫嚅着,像自言自语,“不过我猜,很可能有关系……”电话通了,他抱起肩膀走开去讲电话,陆还原地等候。
杨靖打着电话,脚下不自觉有节奏地踢踩着江滩上满地的石子;在莫老三尸体那儿,杨靖脚下刚才也在这么踢踩尸体边的满地石子。陆还知道,杨靖思考时,总会做些带节奏的小动作,不踢踩石子,也可能搓响指、拍大腿。只是,陆还感觉他踢踩石子的力道上,似乎还流露了点棘手的紧张?他为何要问浮尸和莫老三的关系……
不一会儿,杨靖挂了电话回来,盯向陆还,乐呵呵低声继续刚才的话道:“但我还没有‘有关系’的证据,走着看吧。”
不知何时,所里几名值班民警带着更多保安赶来,在码头下接江滩的方向上,拉起了第二道警戒带。众多企图冲破警戒线、凑上来的酬鬼者们,带着没来得及烧的纸扎和香烛,都被新的警戒带推回了码头上,现场秩序已经得到控制。离快艇很近的第一道警戒带跟前,二警长招呼了一声,两名民警越过第二道警戒带,从二警长手里接过裹尸袋,朝尸体走来。
杨靖拽起陆还,在裹尸袋和民警靠近之前,远离了莫老三的尸体。他边走边说:“你现在马上回去收拾东西,明天就回市局报道,按我刚才跟你讲的干,时间不等人。从现在起,你不要管这里的事了,你之前想查的,回去尽快给我干出个结果来!”杨靖的话说得不紧不慢,但命令不容违抗的意味很是强硬。
“为什么?”陆还立即没好气地提出质疑,“莫老三的死很蹊跷,背后还关系到朱村的,甚至可能联系到三业帮,现在干嘛还要我回市局?”
“关系到朱村,就会关系到王所长、关系到整个水所!你也会被关系进来,到时候你能查什么?!”杨靖压着声音训斥起来。
陆还狐疑地盯着杨靖,问:“你是不是早知道水所会出事?”
“王所‘朱村改造’在前,然后是船阵赌场,再加上‘水鬼浮尸’,水所还要怎样才叫出事?”杨靖皱眉反问道,随后又是一声息,“但我没想到莫老三会死,这个意外让一切都更紧张了!”
“那我不是没必要再回局里吗?就在水所着手查就好!”
“你怎么到现在还拎不清楚!”杨靖真的急了,猛拽陆还又往远走了两步,语速加快还带着责备,“莫老三死了,留在所里,你以为你就能上手这个案子吗?”
杨靖死死盯着陆还。泊在滩上的快艇不远不近,警灯红蓝光还在不停闪烁,映染着二人严肃的脸色青红交变。
杨靖不等陆还回答,接着又说:“三千七百万的尹文山、拍卖、JY·EN集团、山庄、朱村,莫老三、穆一堂、白伊娜,还有没死透的三业帮,甚至从你——”杨靖忽然打住,快瞟了下陆还,改了个说法,“从那个毒贩当街被打死开始,这中间都是什么联系?我们还不知道,但我知道,这是个有关钱的事——不是小钱,那三千七百万都只是小钱……
“我搞不懂这个‘钱’是怎么回事,因为它,上下左右很多人在犹豫,犹豫着要不要坏规矩、要不要干扰我们,甚至,要不要违法!你感觉不到吗?”
杨靖定定看着陆还;陆还眉头紧锁,满眼疑惑。他能明白杨靖是在说各方扔给他的、莫明其妙的软硬压力。尹文山那钱无疑只是冰山一角,寒冷的冰水无疑侵蚀、封冻了更多地下管线和网络,而那个关起门偷偷磨刀的省厅“研修班”,要对付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