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头绕了好几圈，陆还才明白张筱筱心里打了算盘。
“我想去看那两具浮尸……”
“什么？”陆还难以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
张筱筱眨眨眼：“我说，我想看看新发现的那两具浮尸嘛！”
“为什么？！”陆还紧跟着追问，因为有点急，声音还分岔了。
张筱筱很是理直气壮：“是我发现的！”
“为什么？！”陆还再问，他实在费解，忍不住吐槽了，“你是喝了福岛核污水，多长了条腿还是多了张嘴？”
“怎么说话呢！”张筱筱恢复秉性，抱起肩膀掰扯道：“我是研究文化考古的嘛，来这儿就是奔赤锦江的传说——水鬼传说来的。无论真假，我首先是不相信什么水鬼存在，但它流传下来必有真相。而我，来对了，还走运真真碰上了传说！还自己发现的！如果，今天这‘水鬼’与命案有关，那么以前的也可能，对不对？可我要研究清楚，第一手资料是必须的！所以，我要仔细看看那两具浮尸！”
火灾第二天一早，张筱筱跑去早市买新的睡衣和新的日用品。虽然火灾完全没有损坏民宿她的房间，但因为火场封锁，没结束调查前，她暂时住不回去了。于是在郝楠姐盛情相邀下，她在郝楠家住了一晚，然后，综合各种因素考虑，她还是跟所里要了那间最小的保安宿舍，准备临时搬去那里住，所以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来买新东西了。
没逛多久，张筱筱就买好了东西，然后吃着刚出炉的肉脯，美滋滋往回溜达。路过码头，她跳到江堤上。当时雨停了一天，江水退了一些，但水量依旧很大，流速也急，她就瞄着脚边堤下的江水走。事后作发现笔录时，张筱筱强调过，还非要做她笔录的老李记写下来：我喜欢湍急的江水从身边“如斯逝去”的感觉……
不过那天早上一起来，她就有预感“要出事”，所以，即使她喜欢看着滚滚江水在江堤上散步，但她还是多了几个小心：走路小心，脚下小心，眼里也小心着。
大清早码头外的路上，本来就人少，江水湍急的江堤上散步的，更是只有张筱筱自己。所以，码头外的江心，漂出来两个奇怪圆东西时，看到的就只有张筱筱一个人。她先是远远瞄着那两个奇怪东西沉沉浮浮地漂向码头，心生好奇，脚下就追着就奔回码头去——早上的预感在眼前印证为实，她一定要看明白那是什么！
早上的码头外，除了赶早市的人，赶船的乘客都是脚步匆匆，再加上汛期船少，乘客的注意力全在码头里的船上，张筱筱叫嚷起来前，没人注意江里漂过来了物体。
张筱筱盯着两个东西直追到码头边，碰巧江水忽然搅出个涡流，两个东西随波逐流，被甩到码头外、直朝江岸漂来。突然，一股凉气带着恐惧从背后直冲张筱筱头顶，她看清了，那是两个人！两个肤色灰白没有生气、仰面朝上挺胸凸腹、眼覆深色圆片的人——不对，那是死人，是两具浮尸！眼睛上的是铜钱！
努力克制着心里的兴奋，张筱筱坐在江堤头上，抖着手拨派出所电话，并颤声告诉接电话的老李头：码头发现浮尸……挂了电话，她忽然看到了刚刚换班的码头工人，立刻跳起来叫嚷着指给他们浮尸。
“我懂我懂！”
张筱筱房间里，陆还不住点头，那天的回忆闪过眼前：自己和曹志刚替值班的二警区出现场、在码头与工人一起捞尸、曹志刚驾船载着自己和帆布盖起的两具浮尸赶往岭下朱村的冷库……唯独没有张筱筱的印象。的确她发现的，是她报告的，可她在哪儿来着？干什么呢？
陆还瞅着抱肩膀的张筱筱，琢磨着眨眨眼，问道：“我的意思是，你发现时不是见到了吗？干嘛又要看？为什么？”
“还不是那个讨厌的曹筷！”张筱筱没好气地报怨道，“你跟他从水上来的嘛，我在码头上叫你们，他瞅见我就堵着我不让靠近。那会儿正捞着呢，我过不去，后面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我干脆先维持秩序了，然后没多久老李哥来了，就带我多回所做笔录了。结果做完笔录才想起来，早市买的东西不知道忘哪儿全丢了……然后我发现的浮尸也没机会仔细瞅瞅……”说到这儿，她懊丧地直拍巴掌。
“你再去看浮尸，不怕睡不着觉？”
“我现在老想着，也睡不着觉啊！”
张筱筱声音有点高，话也接得急，那气势压得陆还一愣；她也觉得自己的意愿表现得过于急切了，便咳嗽了一下又退开一步，然后抱着肩膀找补：“我全球跑过很多考古现场，见过的各种尸骸不要太多好吧！两具浮尸而已，还不至于吓到我……”
张筱筱说着尸体、瞧着陆还，陆还被看得别扭，一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但不可能答应她，他咂咂嘴，接着说：“专案组就来了，两浮尸，还有之前还没拉走的那两具一起，都由专案组接手。现在没有专案组，不可能再碰了。”
张筱筱闻言，有点泄气地低眼琢磨起来。
忽然，她又盯着陆还问：“你不认识那两人吗？”
“啊？”陆还被问懵了，结巴着，不知道该怎么理解，“我……我应该，认识？”
“那两人就住你隔壁，就是着火那房间。”张筱筱靠前一步，低声道。
陆还看着张筱筱眼睛，狐疑，但莫明还有点小兴奋：“我，我是，错过了什么吗？你确定？”
“你没仔细看浮尸吧？仔细想想，”张筱筱皱眉，按记忆描述着，“那两人长相很普通，但眼神很特别，又阴又冷的。”
“我没碰见过隔壁住的人……”陆还老实回答，但努力回想着的确没看几眼的码头浮尸，同时，在记忆中里，也努力比对着被忽略的可能熟悉的面容。
“对了！”张筱筱忽然惊叫，她想起来了什么，“吃火锅，去前台结账时，我碰见过两人——”
“啊！是他们？”陆还马上领悟，接话道：“火锅店，电站小楼前台那儿，出门那两人？”
“对对！”
“他们，住我隔壁？”无论是浮尸的脸，还是擦肩而过的那两人相貌，陆还的记忆都是模糊的，他不得不保持怀疑。
张筱筱则信心十足，她点头道：“我每天比你回来得早，也经常下楼，碰到过他们几次，虽然没说过话，但我很确定！就是他们！”
陆还不说话了，低头思考起来；张筱筱却等不了，急急说着自己的想法：“我猜，那两人住宿登记的身份一定是假的！现在他们死了，十有八九就是谋杀，专案组也来了嘛；先前朱村那两个‘水鬼’，现在难说跟他们就没关系！对不对？所以，会不会有人在制造‘水鬼传说’？起码现在看起来是吧？那么是谁？是借传说行私事，还是根本就有那么一群守着传说传承下来的人，现在因为某些原因再次制造传说？是仪式？还是邪法祭祀式式系列谋杀？现在有了四具水鬼的‘浮尸’，真相钥匙一定就在浮尸身上！我的研究真的亟需仔细瞧瞧他们！而你，流放派出所的刑警，现在一定也对住隔壁的邻居变码头浮尸这事有极大兴趣了吧？我们可以合作，完全能在专案组来之前，偷偷地——就我们俩——去看一看，根本不费什么事，很快就搞定了！怎么样！？”
张筱筱语速很快，一口气讲完了自己的猜想、意愿和冒险计划，她很鸡贼地挑动了陆还心里对处境的怨懑情绪，怂恿他与自己一起冒险。说陆还不以为然是不可能的，他刚才已经在联系四具浮尸间的可能了，甚至把刘老板民宿、水鬼火锅和朱村的莫老三也拉入了关系参考圈；死了四个人，已经不是小案子了，如果一举独立破获，别说离开派出所回市局，个人立功也不是不可能的，再走运的话，下一步就能调入省厅了……
陆还抬眼瞧着满眼热切期待的张筱筱，明白他俩的诉求基本是统一的，机会难得、难度不大，只是时间不等人……他挠挠鼻尖，拿定了主意。
“猜想的故事不错，但你不用费心讲得那么危言耸听，我没办法跟你‘同流合污’，嘿嘿……”陆还还是拒绝了，然后不好意思地乐起来，傻乎乎的。
本以为陆还一定能同意的张筱筱，颇感意外，不高兴地拉长脸刚要说什么，陆还接着又道：“你要知道，我们既有法律约束，也有纪律要求，还有‘令行禁止’的职级命令。就算我想，但违法违纪的后果，很可能会吃不了兜着走的。明白吗？”说罢，不等张筱筱反应，他拔腿就朝外走，边走边说：“那什么，先歇会儿，我去买午饭，咱吃完再收拾哈，你想想吃啥，发信息给我……”话说得快，人走得更快；陆还一溜烟跑出门时，声音还在门外喊着。
“怂货！”
气鼓鼓的张筱筱在屋里跳脚着骂，但也只是无能狂怒了。这时，她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雨了，趴到窗边看，雨越来越大；她回身马上找出了伞，但瞧了眼手里的伞，又扔了，跟着狠骂一句：“哼！去死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