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满妹走了，众人松了一口气，只有张小宝觉得天塌了。
因为无法生育，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非常难受，可是真当有一个孩子突然的闯入她的生活，她才发觉，孩子是多么难缠、多么可怕的一个生物。尤其是，她还不是他的亲妈。
孩子一个简单的尿了的动作，对正端着咖啡，还在院子里修剪花木的张小宝来说就是无比厌恶的存在。她做不到一边给他把尿、洗尿布，一边喝咖啡。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都被这个孩子给打乱了。
看着向俊杰与罗满妹相似的精干眉眼，她越看越讨厌。孩子在不懂事的年纪，饿了要吃，吃了就拉，一不如意就大哭出生，半夜还经常尿床，让每日被向云山捧在手心里当仙女儿养着的张小宝苦不堪言。
向俊杰的到来，让她真实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从云端坠落到现实。
“这孩子我养不了。”三天后，张小宝就给向云山打去了电话。
这下，向云山倒是火速的赶回来了。
罗满妹闹的事情他知道，可他非常理直气壮的说：“我钱也给了，房子也给她建了，他后半生生活无忧。在离婚方面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她还想怎样？反正我对她已经没感情了，她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向云山的狠在于不仅对罗满妹狠，对家里人更狠。
他觉得自己已经解决了罗满妹，罗满妹不依不饶那是她的问题，丝毫也没觉得自己对整个家庭造成了多大的困扰。一走了之消失以对之。
可张小宝受委屈了，他却是第一时间就赶了回来。
看着家里小小的、瘦瘦的，留着寸头，还留着鼻涕，却跟自己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向俊杰，他是喜欢的，也是心疼的，可张小宝说受不了，他也就不能留下他。
他得想办法，像解决罗满妹一样，解决掉他。
向云山做不到如别人似的虐待自己的儿子，张小宝也做不到，于是对这个孩子，只能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张小宝每天能做到的就是给向俊杰一日三餐，每顿一碗白菜汤泡饭就算是打发掉了，不给他洗澡、梳头、换衣服。拉了就闷着，实在熏得受不了了她才会给她把脏污扔掉，抖一抖又继续穿。于是向俊杰整个人看上去就是脏兮兮的，活像个小叫花子。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每次见到跟去挖煤回来似的向俊杰，张小宝也很愧疚，询问向云山要不要给孩子洗个澡，得到的却是不行的回答。
“咱努力了这么久，可不能功亏一篑，得让咱妈知道咱们养不了这个孩子，她才会出手！”向云山对杨青英的脾性拿捏得极好。
他知道母亲心软，也知道她还在生他们的气，他们让向家丢了这么大一个人，杨青英肯定是会不理他们的。但不理只是一时的，向家唯一的男孙却是永恒的。只要让杨青英看到向俊杰的惨状，杨青英就一定会把孩子接过去养，到时候他们的好日子不就来了吗？
于是张小宝耐住性子，当真也放任向俊杰自流，从罗满妹把他扔在这的那天开始，一直到他被接走，愣是一个澡都没给他洗过。
“你们真是天打五雷轰的两口子，真不怕遭报应！”杨青英骂骂咧咧，简直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的儿子。
向云山早就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听着杨青英的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而杨青英这一次也是真的生气了，铁了心的就是不管向俊杰，让向云山自己想办法。
向云山这下傻了眼。
“妈，你真不管你孙子了？”
“他是我孙子之前，他首先是你儿子！你一个当老子的都不管儿子，我一个隔了辈的人操什么心？不管！这次我说什么都不会管了。”
杨青英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向云山，放下菜就走了。
向云山和张小宝都懵了。
一边是半个月没洗澡的向俊杰，一边是哭哭啼啼的张小宝，两个人新婚蜜月都没过完就变成了‘父母’，张小宝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
她只能接受无痛当妈，享受有一个孩子的事实，却不想付出辛苦养育的过程。
她只想当美美的仙女，莳花弄草喝咖啡。
向云山只能自己养，可一个大老粗让他在外头跟人侃大山容易，养孩子还真不行。向俊杰最后还是被接走了，不是杨青英，而是万娟。
万娟对向俊杰的印象极为深刻，他比万夏要小几个月，可个子比万夏却矮了一大截。明显的营养不良。当初罗满妹把向俊杰带他们家的时候，她记得向俊杰虽然小，却也算壮，怎么到了向云山家不到一个月就瘦小干巴成这样？
万娟来瞧了一次，当下就开始内心酸涩，喉头发紧。
“向云山爱玩，张小宝也不是亲妈，自然带不好。”向云川看到向俊杰，也是满心满眼的心疼。
万娟知道从那一眼开始，向云川未来只怕都会想着他，于是索性将向俊杰接到了自己家里。
她道：“我家有大锅饭，我妈每天都在家，帮忙看着孩子没问题。再一个万夏、万鹏都由她带着，多一个向俊杰也不碍什么事，省的你以后天天往云山家里跑。”
万娟太知道向云川是什么人了。
假如他不放心向俊杰，以后他都一定会三不五时的就跑过去看他，那样耽误的功夫不是更多么？
万娟和向云川接走向俊杰的那天，向云山和张小宝都松了一大口气。
他们一点没觉得自己的孩子生活在别人家有什么不妥，只觉得少了一个大包袱。
临走，向云山还给了张小宝一个‘果然如我所料’的眼神。
他就知道，他有妈、有哥哥，不论闯什么祸都会有人给他兜底。
他这一生有这么多人给他撑腰，他可以为所欲为。
时间很快来到1996年，这一年，万夏六岁，向俊杰六岁，万鹏五岁，而万家电子变压器厂已经发展到了两百人的规模，实现了产值两千万。还被政府授予了“纳税五百强”的荣誉称号。在那个年代，几乎是独一份的殊荣，整个仪器仪表总厂都难以做到。
但不论万家怎么迅猛发展，万衍麟这人有个优点，那就是他财不露富。
原材料进货他亲力亲为，合同也亲自飞到沿海城市去找他们签合同，大家最多只能知道他的变压器卖多少钱一只，而成本是多少，除了他本人，没有人知晓。
他也依然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晚，厂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一把抓，一丁点儿原材料都不能浪费，所以对于万家是否有钱，众人都没有个准。只知道银行的流水巨大，行长、职员老往他们家跑，逢年过节送肉、送油、送牛奶，江湖地位是有的，尊重也是有的。但具体有多少钱，没有人知道。
万馨与万娟两姐妹的生活，除了后头那一台人手都有的凤凰牌自行车以外，没有任何不同。向家就连向云山都替向云川不值。
“哥，你给万家当赘婿这么多年，也没捞着什么好处啊？”一次，向云山直白的问向云川。
向云川淡淡地回答：“夫妻一场，哪分你我？总计较得失好处，日子过不长久，以后这话别说了，小心传到你嫂子耳朵里去，她不高兴。”
“既然没得到好处，你还怕她不高兴？咱哥俩说话，一个女人的反应重要吗？何况她高不高兴对你都没影响的，不是吗？”向云山总是觉得向云川亏了，想要他再找万家掏些好处出来。可向云川压根就不是那样的人，他敬重万娟，也怕万娟。
向云川道：“怎么没影响？你以为你的儿子长得白白胖胖是喝西北风长大的？你现在住的房子是哪来的？你嫂子要是不高兴了， 随时能收回来，你可不想你和张小宝流落街头吧？”
向云川这样一说，向云山瞬间就老实了。近六年过去，向云山依然没能拥有自己的房子，生意反而做一个赔一个。借钱有去无回，只能指望着哥哥们接济。然而就算是这样，他的吃穿用度还是没能降下来。
他对家里人也大方。每回来探望万夏和向俊杰，他都带了大包小包的玩具，可把万鹏给馋坏了。
万娟每次都会让万夏把玩具拿出来，分给万鹏，万夏不愿意，就会被万娟打一顿。
万夏十分不理解，明明是三叔叔送给自己的玩具，怎么就得分给万鹏？怎么不是向俊杰的玩具分给他？
这个答案无解，回回大人都教育她：“因为你是最大的，你要当表率，你要让着弟弟们。”于是她总是被规训得最多的那一个。除了严格要求她，她感受不到太多的爱。
她只觉得自己过得还不如向俊杰。
而工作忙碌的万娟总以为自己处理好了跟所有人的关系，让所有人都开心，却唯独忘记了，在她女儿的视角里，母亲对全世界和颜悦色，却独独委屈了自己。
“你是姓万的，你要当表率。”
这句话是万夏的童年阴影，可是她除了遵从，却也无力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