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余威2025-11-07 14:339,902

  

  “欲诛杀刘辉者在此集结!”望洛山上冲下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猩红披风、跨着一匹白色战马的女子。她声音虽不浑厚,却响彻山谷,远远传到了对垒双方的耳中。

  众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那红衣女子身旁有一个同样骑着马的独臂男子,单手持槊对着他们喊道:“此乃孝文帝之女,当今皇上之皇姑,兰陵长公主!欲诛杀刘辉者速速归附!”

  此语一出,众人皆大惊。当然,最吃惊的必定是刘辉,他坐镇阵中,伸长脖子查看,那女子的相貌竟真的与兰陵相差无几。但他并没有立即相信,只觉得这是当地贼寇吓唬人的把戏。可当那女子率领一众村民来到对垒的中间地带,从腰间抽出原属于自己的软剑时,刘辉才确信,那女子实实在在就是兰陵。她竟然还活着。再看兰陵身边的独臂男子,不正是与自己在司空府打过照面的于恒载吗?他的双眼冒出炽热的光,正死死瞪着自己,似乎要将自己生吞活剥。

  刘辉心里发慌,他想不明白,为何兰陵没死,于恒载也逃出生天,现在两人凑到一起要索他的命。

  兰陵指着刘辉喊道:“刘辉,老天怎么会容忍你这种人活在世上!你一心为己,反复无常,作恶多端,今日竟敢带领大魏的精锐投敌,卖国求荣!你将身旁的将士们视作什么?你又把将士们身后的全家老小视作什么?全都是你获得荣华富贵的垫脚石吗!我兰陵与腹中的孩子无福受你爱护,这是我和孩子的命,许是上辈子亏欠你的。但是,我大魏之精锐将士们也是亏欠你的吗?你又对大家做过什么?欺骗吗?阴谋吗!”兰陵说到愤怒之处,将剑缓缓指向人群中的刘辉:“今日,我就用这把剑杀了你!”

  “杀刘辉!杀刘辉!”兰陵身后的乡亲们高举武器大喊着,不愿反叛的军士见来了援军,也跟着王家村的乡亲们高声喊起来。这齐刷刷的一声声喊叫,让刘辉这边的反叛者心中打鼓,他们面面相觑,又看看神色慌张的刘辉,心中已有三分畏战。

  刘辉见军心浮动,立即回过神来,对着己方军士大声喊道:“从这往北不远就是尔朱荣大营,冲出去,杀出一条血路,只要我们能抵达尔朱荣大营,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冲啊,快冲啊!”刘辉气急败坏地喊着,扬起剑劈死了身旁胆怯的士兵,军士们惊慌之下本能地冲向兰陵的军阵。

  兰陵这边的军士与乡亲们心中都有一团火焰,早就想除刘辉而后快,双方即刻交战,高下立判,刘辉这边接连败退,死伤无数。

  刘辉慌张地向北看去,北面是平原,一片坦途。尔朱荣在哪儿?他知道这边的战局吗?

  尔朱荣当然知道,此时的他正听着斥候不断送来的消息,坐山观虎斗。

  “兄长,我们要发兵援助刘辉吗?”尔朱娇兰问道。

  “援助刘辉?难道我们真的需要刘辉这样的部队来平定天下吗?”尔朱荣满是横肉的脸上露出了不快的表情。

  “自然不用。”尔朱娇兰答道。

  “既然如此,就让洛阳朝廷把这釜底之薪在此付之一炬吧。”尔朱荣哼哼地冷笑着,转而又沉思起来,嘀咕道,“那个叫兰陵的长公主,竟有些血性,倒是教我刮目相看了。”

  此时的兰陵,正坐于战马上,眼神穿过混战的场景,直勾勾地盯着刘辉。刘辉被兰陵盯得浑身发冷,最后大叫一声,驾着战车朝兰陵的方向冲去。

  可他刚刚出发就后悔了,己方的军士死的死,逃的逃,已经所剩无几。那些逃亡的军士全聚集在渡口上,抢到船只便往外划,只想着快快逃出这修罗场。而在刘辉身旁,哀号声遍地,他心中越发惊惶,连拉车的战马也缓缓停了下来。

  刘辉见大势已去,猛地抖动缰绳,调转车头驶向渡口。与此同时,一柄长槊从后方飞来,利落地穿透了拉车战马的身体。马仰车翻,刘辉也滚到了地上,他刚站起来,脖子上便多了几杆长枪,他被擒获了。

  军士们将刘辉押到兰陵面前,交给她发落。兰陵看着披头散发的刘辉,心中波澜不惊。刘辉看着她,双腿发软,面无血色,一个劲地哀求道:“兰陵,看在你我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放了我吧。求求你,放了我吧!”

  兰陵一手持剑,一手抓住刘辉的头发,猛地一剑劈下。众人皆以为刘辉必定人头落地,可兰陵只是削下了他的头发。

  刘辉先是一惊,随后大喜过望,问道:“兰陵,你以髡发代替枭首,是要饶我一命吗?”

  兰陵转过身去,没有理会刘辉。于恒载却以长槊挑开了刘辉的盔甲,随后抬起一脚将刘辉踹入人群,说道:“我们并未原谅你,只是给军士兄弟们一个报仇的机会罢了。”

  于恒载此话一出,军士们纷纷提着武器将刘辉团团围住,随后刀枪齐出,刘辉被砍成了一堆烂泥。

  兰陵回过头来,声音平静地对军士们说道:“诸位将士们,你们为什么过河来?”

  “为了阻截尔朱荣,守护朝廷。”军阵中有将领高声答道。

  兰陵满意地点点头,而后看向身后的望洛山,问道:“你们可愿意追随我驻扎在望洛山下,誓死捍卫渡口,不教尔朱荣渡河?”

  “愿意,愿意!”众将士皆振臂高呼,场面十分热烈,就连王庆、萧大郎等乡亲们也备受鼓舞。

  在得到众军士拥护后,兰陵旋即对王庆和萧大郎说:“王大哥、萧大哥,也许今日正是兰陵与王家村缘分断绝的日子,诸位就此别过,快快带乡亲们上山去吧。”

  王庆和萧大郎面面相觑,一时间捉摸不透兰陵的想法,最后还是王庆问道:“兰陵你糊涂了?我们与你一同下山剿灭叛军,当然要与你一同继续阻截尔朱荣!”

  “没错,兰陵,你突然叫我们回山上去又是为何啊?”

  兰陵道:“你们不是军人,拦截尔朱荣不是你们的任务。王家村有几百户,我不想让山上的老老少少卷入这场斗争。”

  “可是我们已经卷入了,我们帮助大家剿灭了叛军。”萧大郎说道。

  “所以现在才要叫你们上山去!”兰陵突然提高了声音,“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萧大哥,战争的残酷你们不是没有见识过,面对叛军,兰陵心中有五成获胜的把握,可以与之一搏。可面对尔朱荣,兰陵心中毫无胜算,继续留乡亲们在山下,岂不是让你们送死?”

  王庆还要说些什么,兰陵立刻扬手制止了。她接着说:“这些将士们,生为军户,拿着朝廷的俸禄,受朝廷诏令,理应在此安营扎寨。我兰陵,乃是大魏的长公主,生为皇家人,死亦为皇家鬼,理所当然为朝廷而战。但是乡亲们,你们为了什么?若世道安宁,你们本可以安心躬耕,乐于生息。你们没有错,是战争牵连了你们,害得你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你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栖身之所,现在不必卷入战争,要先守护好自己的家园。”

  “可是,我们就愿追随你!你让我们多念书,书上说国将不国,何以为家?战争将乡亲们迫害得很苦,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携手相搏,争取早日让这世道恢复太平。”王庆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兰陵一脸决绝地反驳道,“王大哥,王家村的乡亲们都有一腔热血,你们若追随于我,山上的乡亲们必然会效仿,你忍心看着王家村老老少少都奔赴战场吗?那样的话,我们苦心经营的望洛山又有何意义?”

  王庆还是不愿放弃,他欲与兰陵争辩,却被于恒载拉住了:“王大哥,我知道你们都很想留下与我们并肩作战。但比起阻截尔朱荣南下,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那便是保护乡亲们的安危。国将不国,但你们的土地还在,家还在,孩子尚小,希望尚存。王大哥,你也知道民为国本,保护好乡亲们,不就是保护好大魏的根基与将来吗?你们并非一无所有,又何必破釜沉舟?”

  兰陵拉住王庆和萧大郎的手,说道:“两位大哥,带着乡亲们上山去吧!兰陵若是战败了,还等着你们来救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王庆和萧大郎不好再坚持下去。他们重重地握了握兰陵的手,又与于恒载拥抱道别,这才带着乡亲们,恋恋不舍地上山去了。

  看着乡亲们迤逦上山的背影,兰陵终于放下心来。她感激地看了于恒载一眼,嘴角终于露出了笑容:“恒载,我倒是希望你能上山去帮助乡亲们。”

  于恒载也笑了,说道:“你是想教我再与你经历一次生离死别的痛苦?”他伸出独臂,紧紧抓住兰陵的手,“从现在开始,你我共用一命,你前我进,你生我生,你死我亡!”

  兰陵眼含热泪,注视着于恒载,又抬头仰望天空,说道:“好,你学了一辈子本事,是时候大展拳脚干一番事业了。令尊在天有灵,可不能再教他小瞧了你!”于恒载重重地应了一声。

  二人将紧握的手高高举起,面向众军士们,兰陵高声道:“将士们,携起手来!让尔朱荣瞧瞧我大魏精锐的样子!”

  无数只握在一起的手高高举起:“好!好!好!”

  军士们的士气再一次高昂起来,他们在兰陵和于恒载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安营扎寨、修筑工事。黄河的对岸是洛阳,是朝廷,还有他们的家。他们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人人都咬着牙,憋着劲,誓要把尔朱荣的军队阻截在黄河北岸。

  待各项防御事务完备停当后,兰陵对于恒载说道:“我看黄河南岸的局势也稳住了,尔朱荣这一仗可不好打了。”

  于恒载左手拄着长槊,对着地形图检验着防御工事,虽没有看兰陵一眼,心中却对她接下来想说的话猜到了八九分。但是,于恒载还是故意说道:“之前我们毫无胜算,如今该有三成。”

  兰陵诧异地看了于恒载一眼,打趣道:“你现在应当有个将军的气度才行,何必如此谨小慎微?即便只有三成胜算,也要反着说,七成胜算。”

  于恒载也打趣道:“我若是说了七成胜算,岂不是教你接下来要说的话咽回去?”

  “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兰陵惊喜地看着于恒载。

  “你方才一直心不在焉地看着对岸,又检查起渡河的船只,定是想要逃到对岸去。”于恒载故意说道,惹得兰陵气红了脸。

  “即便我逃到了对岸,也要与你同生共死。你明明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偏偏要气我!”兰陵生气地别过脸去。

  于恒载拉住兰陵的手,说道:“兰陵,说句心里话,我倒是真的希望你能逃,打仗是糙男人干的事情。”

  “你就当我是糙男人!”兰陵说着一甩手,继续不理于恒载。

  于恒载笑笑,说道:“兰陵,过了这么多年,我们终于走到一起了,能与你打趣说笑,甚至气气你,真是太好了。”

  兰陵转过身看向于恒载,于恒载正用动情的眼眸注视着她:“什么时候出发?我替你备好船只。”

  “越快越好。”兰陵说,“别说只有三成胜算,就算是十成胜算,我也不愿意看到战争。兵法言……”

  “兵法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战争是下下策,一旦开打,死伤无数、军资耗费,对国体有百害而无一益。”于恒载抢着说,可是他转而担忧地问道,“兰陵,太后会见你吗?”

  “会,她一定会想见一见死而复生的兰陵。”

  

  战局稍稳,胡太后和皇上终于有心思在太和殿与群臣商议战事了。她对河阴渡口能够顺利企稳而感到欣喜,对河阳渡口叛军被剿亦感到惊喜,这两件事情成功意味着朝廷抵御尔朱荣的实力尚在,仍有机会战胜对方。

  从河阳传来的战报中提到了一个人,让胡太后惊喜之余又有些慌张:“此中所说的兰陵,真的是长公主兰陵?”

  “有几个逃回来的叛军是这么说的,就是兰陵长公主。”朝臣中有人回答道,“当下,河阳防线真正的统帅正是兰陵!”

  胡太后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她知道兰陵没死,但当初为了能够和元怿达成计划,她没有再去联络兰陵,心里也已当兰陵死了。

  她心中思忖,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倘若兰陵愿意为国效力,自己定要封她个女将军做做。可是,她不知道兰陵会不会见她,她不能确定兰陵是否会恨她。但鉴于当下的时局,她还是决定要召见兰陵。这道圣旨刚刚传下去没过多久,便传来了兰陵长公主求见的消息。

  即将与兰陵见面,胡太后倒有些紧张了。她特意吩咐在西游园设宴,好生款待兰陵,并要求朝臣作陪,一同探讨讨伐尔朱荣事宜。

  和上次一样,胡太后先行在西游园等候,但心情完全不同。上一次,她像一位高高在上的菩萨,准备听取兰陵诉苦,并想方设法准备帮助她。而这一次,她倒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等候那位可以给她带来希望的菩萨。

  兰陵确实像一位菩萨,她虽身着素衣,却妆容得体,不喜不忧,不卑不亢,眼神中还真的透露出佛像般的四大皆空之感。

  “兰陵拜见太后。”兰陵刚要行请安之礼,胡太后便撩开帷帐,拉住兰陵的双手,不让其下跪。而后,她以仁慈的眼神打量着兰陵,嘴里欣喜地念叨着:“兰陵,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兰陵看着胡太后的样子,心想也许她是真的开心,也许只是在掩饰内心的愧疚。但无论她是何种心情,兰陵皆心如止水。

  胡太后邀兰陵坐定后,立刻嘘寒问暖起来,又亲自为兰陵送上茶饮,还特意挑了几样可口小食让兰陵吃。兰陵都回绝了,只是说道:“太后,前方战事紧张,兰陵有要事需要太后定夺。”

  “当然,当然,兰陵你快快说,本宫听着呢。”

  “尔朱荣大军压境,朝廷虽然派了精兵强将固守河阳、河阴两岸,但仍旧力有不逮。若双方开战,朝廷必定是势弱的一方,更重要的是会伤及无辜百姓,届时黄河两岸必定会生灵涂炭啊。”

  胡太后似乎并没有听到兰陵的后半句话,径直问道:“如何才能战胜尔朱荣?尔朱荣乃本宫心腹大患,一日不除掉他,本宫一日不得安宁!”

  兰陵心有不快,毫不客气地回道:“兰陵并非将军,没办法帮助太后除掉尔朱荣。兰陵此行是想劝谏太后,切不可与尔朱荣开战,以免……”

  胡太后急切地道:“兰陵,本宫已经听说了你的能耐,你若是想当将军,本宫现在就封你做个将军,如何?”

  兰陵强忍住内心的怒火道:“兰陵不想当将军!兰陵此行是来劝谏太后,不可与尔朱荣开战。”

  朝臣感到现场的氛围正慢慢发生微妙的变化,一个个都屏气凝神,缄默不语。

  胡太后对兰陵的态度亦十分意外,她怔了怔才问道:“为何?”

  兰陵正色道:“当今天下,国有三空之厄,民有六死之殇,如何敢动干戈?”

  胡太后暗吃一惊,问道:“何为三空之厄,何为六死之殇?”

  “当今之世,田野空、贤臣空、国库空,此为三空之厄!而百姓面对的是酷吏残暴、苛政搜刮、盗贼横行、荒年歉收、疫病横行、暴乱不断,此为六死之殇。如此世道,百姓已无生路,太后却还想着大兴兵戎,这样下去只会让民心涣散,如此一来,又如何能指望国家安宁呢?”

  朝臣面面相觑,有的暗自佩服,有的则为兰陵捏了一把汗。胡太后对兰陵的言论颇为惊叹,但仅仅惊叹于兰陵竟能说出这番话,内心并无多少触动。“兰陵,你真教本宫刮目相看。可是,本宫若不除掉尔朱荣,朝堂如何安宁?朝堂若不得安宁,又如何使得天下安宁?”

  “尔朱荣公然对抗朝廷是为大逆,但眼下整个朝堂,却只有他能为朝廷平定四方暴乱。太后有没有想过,除掉尔朱荣朝廷会牺牲多少兵力财力?届时又是否还有能耐出兵平定四方,守护国境安宁?”

  兰陵的这番话终于让胡太后陷入沉思。她当然知道与尔朱荣开战最后必定会两败俱伤,可是两败俱伤又如何?只要权柄在手,一切都还有希望。倘若权柄落入尔朱荣手中,一切便都失去了意义。

  看来,兰陵亦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胡太后失望地想着。

  偏偏在这个时候,元诩出现在了西游园。“朕方才听到了长公主的言论,皇姑,您的一番话着实说到了朕的心里。”元诩仰着头,迈着大步朝兰陵走来,“三空之厄,六死之殇,皇姑说得多么鞭辟入里,若不是真正体验了民间疾苦,又如何能说出这番话来?诸位公卿,你们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朝臣们见胡太后脸色不好,都不敢发表自己的看法。兰陵见元诩对其褒奖有加,便趁热打铁道:“皇上,战事风云变幻,尔朱荣有可能随时发动进攻,开弓便没有回头箭。是战是和,还请皇上尽早定夺!”

  元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样貌像极了一位大权在握的君主。可是他忘了,还有一个嗜权如命的母后。

  “皇上,你不是在后宫歇息,怎么跑到这来打搅母后与皇姑?”

  “母后,皇姑的事迹在后宫都传开了,朕所有的嫔妃都视兰陵为女中豪杰。朕不信,便特意来瞧瞧,没想到皇姑的言论果然非同寻常,实乃皇族楷模!”

  胡太后听了元诩的话,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母后,尔朱荣虽然拥兵自重,但对朝廷有用,不如先委以重任,以示嘉赏,若日后还不思悔改,朝廷再行惩戒不迟。汉光武帝定国平乱之初就重用了许多能臣武将,还赐地封爵,最后不也能成功削藩?汉光武帝面对七大藩王尚且能如此,朕待天下安定后,难道连一个尔朱荣也对付不了吗?母后,我看就依了皇姑的建议如何?”

  胡太后沉默了良久,目光变幻,心思几经反转,实在忍无可忍,怒不可遏地骂道:“诩儿!你是何能耐,竟拿自己与汉光武帝比肩?你若真是汉光武帝,本宫就不必在此为国事大伤脑筋了!”

  元诩被胡太后突然的暴怒吓住了,呆呆地立在原地,心中却越想越气,最后也爆发了:“朕确实没有汉光武帝的能耐,但这不正是母后想要的吗?母后想要的皇上,不正是像儿臣这样的傀儡吗?没错,朕之所以将母后从北宫迎回太和殿,确实是因为自己没有治国理政的本事,也因为元伯隽、刘腾没有办法让天下变得更好,所以才需要仰仗母后。可是母后还是小瞧朕了,毕竟朕的心里还不忍舍下大魏的黎庶,而母后的心里还是只有权柄!”

  “皇上!”胡太后怒斥道。

  “儿臣本以为,在北宫的那段时光可以让母后有所改变,可是母后,您什么都没有变!母后既然还愿意叫儿臣一声皇上,就请听儿臣说一句,与尔朱荣化干戈为玉帛,联手平乱,赓续我大魏国祚!否则,亡国不久矣!母后!”元诩情急之下,竟毫不顾及君主的尊严,对胡太后跪了下去。

  元诩的态度,让在场之人无不动容。皇上这样强硬地和太后说话,群臣们还是第一次见,他们慌乱得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只好跟着皇上一同下跪。

  “母后,今日你若非开战不可,儿臣便长跪不起了!”

  元诩此话一出,胡太后正欲发怒,群臣也跟着哀求道:“恳请太后三思啊!”

  这样一来,胡太后就算有天大的怒气也得忍下来了。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下跪求情已然是无可奈何之举,若太后还不领情,只会落下口实,更会在青史上留下骂名。

  胡太后就这么站着,注视着兰陵。兰陵既未下跪,也没再说话,但她表情淡然,胸有成竹。兰陵知道,胡太后一定会顺从元诩的意见。

  二人互相对视,兰陵在胡太后心目中的形象渐渐产生了变化,从原先的欣赏,变为憎恨。可即便这个憎恨再放大万倍,她面对元诩和群臣的请愿仍然没有办法拒绝。

  胡太后缓缓走向元诩,伸手将其扶起,但元诩执拗地摆了摆身子,就是不愿起来。

  “皇上,难道你要跪着下旨吗?”

  “这么说,母后是同意了?”

  “皇上此话怎讲?母后只是辅政,你才是皇上,皇上金口玉言,想做什么下旨便是。”太后说得得体,语气却很生硬。

  元诩顾不上这些,立即唤来门下省的官员,拟诏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骠骑大将军尔朱荣实为朝廷之砥柱,国之干城也。文武兼全,出力报效,既平内乱,又讨外虏,功勋卓著,不可磨灭。兹特授尔朱荣为卫将军、大都督,仪同三司。”

  元诩说到这里,又觉得恩荣还不够隆重,又补充道:“将军手握重兵,特准便宜行事,即日起开拔征讨,为国平乱。待举国安靖,允入洛阳辅政。”

  这句允诺分量极重,胡太后脸色更加难看,她时而扫视群臣,时而又看向元诩,心中似乎又有所谋。但是元诩对太后的反应不管不顾,仍旧说道:“尔朱荣之妹尔朱娇兰,坤仪毓秀,佐兄长以青灯,肃针偃月,治行有声,同甘共苦,亦宜荣宠,赠尔为夫人,锡之敕命。”除了尔朱荣,皇上又褒奖了尔朱娇兰,可算是极大的荣恩。

  下完了诏,元诩又反复推敲了半晌,才说道:“钦此吧。”群臣歌颂皇上爱民如子,知人善用,实为大魏黎庶之幸。

  做完了这些元诩又叩谢了太后恩德,这才回到后宫去,群臣也随之散去。兰陵正准备叩谢离开,太后却以斥责的语气叫住了她:“兰陵,你岂敢就这么走了!”

  兰陵立在原地,毫不怯懦地看着胡太后,一字一字地说道:“兰陵已经死了!”随后她直视胡太后的双眼,目光冰冷。

  “你以为这样就能拦住我吗?大魏的权柄只能在我的手上。”胡太后狠狠地道。

  兰陵只是目光平静地说:“这与我无关,只是兰陵奉劝太后,争权夺利之际,切勿以他人性命作筹码,否则臣民将离心离德,如黄河之水,一去不复返!”

  胡太后高声斥骂道:“你有恃无恐!别以为本宫不敢杀了你。”

  兰陵冷笑道:“兰陵已经死过一次了,又岂会害怕再死一次?兰陵此次前来已经做好了以命劝谏的准备!但是太后,你只是担心尔朱荣造反,就不怕河阳渡口的驻军为我而造反吗?”

  胡太后怔住了,不可置信地问道:“难道你也想造反?”

  兰陵哈哈大笑:“我若是要造反,今日该出现的地方就不是皇宫,而是尔朱荣的军营。”她向太后走了两步,语气严肃起来:“太后以为一纸诏书就能够让尔朱荣彻底信服吗?只有我的兵列阵于河阳渡口,他尔朱荣权衡利弊之下,才会不得不信服。没有我的兵,太后哪有机会站在这对我横眉竖眼?”

  说罢,兰陵转身大步走出西游园,上一次见面的情形莫名浮现在眼前,她的眼泪慢慢流了下来。她为何要对太后这般态度?她想,许是因为胡太后先抛弃了二人的友情,她才想反击回去,让对方也尝一尝被抛弃的痛苦。也许胡太后根本就不会因此而痛苦,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些罢了。可是,当兰陵做完了这些,心里却始终没有好受起来。

  “兰陵!”胡太后再一次叫住了她。

  兰陵立在原地,没有回头。

  “兰陵,我很抱歉,你会原谅我吗?”

  胡太后的声音里已经没了之前的气势,兰陵能听出来,其中充满了愧疚,甚至还略带哽咽。兰陵闭上双眼,脑海里浮现出二人年轻时负气闹别扭的场景——每当胡氏这样认错,兰陵总会原谅她。兰陵落下两滴泪来,可这一次她没有像年轻时那样,她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原谅,你根本捉摸不透她,何况你已被她害死过一次。

  “兰陵……”

  兰陵猛地迈开步子,快步离开了西游园,她与胡太后的关系,已无任何挽回的可能。

  

  兰陵顺利回到河阳,立刻换上了红色斗篷,这是王家村人送给她的礼物,披上这件斗篷,身上不由自主地充满了力量。更为重要的是,望洛山上的乡亲们一定时时刻刻关注着山下的动态,只有兰陵身着红色斗篷出现在乡亲们的视野里,他们才会安心。

  回到营帐中,于恒载与众军士都已经听闻皇上下旨加封尔朱荣和尔朱娇兰的事情,为了表明态度尔朱荣主动撤军五里,以示对圣旨的尊重,这件事让众军士们群情激昂。与众军士的情绪不同,于恒载更显谨慎,他与兰陵商议道:“尔朱荣虽撤军五里,但排兵布阵丝毫没有松懈,显然并不想就此罢休。”

  兰陵说:“我担心的正是这个。”她将软剑缠于腰间,说:“所以我准备再去一趟尔朱荣的军营。”

  “你?万万不可!”于恒载本能地反对,“你虽是长公主,但毕竟不是军官,更不是使官,尔朱荣是不会听你的。尔朱荣的军营犹如虎穴,我担心你有去无回。”

  “恒载,你也说我既非军官,也非使官,我只代表我自己,尔朱荣杀我作甚?”兰陵笑道。

  “因为你是河阳渡口驻军的统帅,杀了你,军心便散了。”于恒载答道。

  兰陵看着于恒载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你才是这儿的驻军统帅,从收编军士们以来,无论排兵布阵还是修筑工事,都是你带领着大家做。我只是去了一趟洛阳,什么都没有做。恒载,做军队统帅你可比我在行多了。”兰陵回忆起往昔,笑了笑:“说起来,我只带着乡亲们打过强盗,从未与真正的军队作过战。”

  “那你也不能去!你是驻军的主心骨,他们是因为你才留下驻守的。况且……”于恒载抓起兰陵的手,“况且我不想你再置身于危险之中。”

  兰陵轻拍于恒载的手背,安慰道:“我会没事的。恒载,我们必须一鼓作气,劝退尔朱荣。倘若朝廷那边又生变数,尔朱荣率军攻来,你真的忍心看见军队厮杀、同胞相残吗?战争是一头吃人的猛兽,吃起人来没个够。”

  “我是个军人,倘若尔朱荣攻来,我愿意为国战死。”于恒载不假思索地说。

  兰陵伸手抚摸着于恒载的侧脸,说道:“正因如此,我才要去劝谏尔朱荣。因为,我不想看见你战死沙场。恒载,哪怕你只有万分之一战死的可能,我也不愿你冒这个风险。”

  于恒载看着眼前的女子,他好像从来说不过她,她一直都很有自己的主见,也正因此他才一如既往地追随她,什么都顺从她的心意。她不是娇弱的温室小花,她是勇敢的海燕,栉风沐雨追求自己的理想,那么他便等着。他目光温柔地环绕着兰陵,说:“好,那你便去吧,我会做好自己的事。一定要记得,我们那天的誓言。”

  在兰陵出发前,于恒载为她准备了车马与干粮。兰陵劳累了一天,于恒载本想让她休整一夜再去,可是兰陵坚持连夜赶往尔朱荣的军营。于恒载目送兰陵的车马渐行渐远,听着河风吹过望洛山发出近乎呼啸的声音,树影摇晃,夜色暗涌,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不祥之感。

  

  是夜,胡太后来到元诩的寝宫显阳殿,将他刚满周岁的孩子搂在怀中,她伸出手指拨弄着孩子的嘴唇,孩子因为口欲而屡屡伸舌,那模样甚是可爱。

  “果然是本宫的乖皇孙。不像你的父皇,不相信本宫,却去相信那契胡人尔朱荣。你不知道啊,你的父皇竟敢背着本宫私通尔朱荣,让其助他平定天下。他真傻啊,现在能帮他的,能帮大魏的,就只有本宫一人。你说,他私通尔朱荣,是不是又想赶走本宫?”胡太后对着孩子笑道。在这幅和谐美满的画卷之外,一直有个微弱的哭声忽隐忽现。胡太后突然眼神一凛,瞥向一旁,旋即骂道:“皇后,你只知道哭,却不知道你即将荣升为太后,应该高兴才是。你若再哭,就只能迁居北宫了!”

  太后此话一出,皇后再也抑制不住悲痛的心情,放声痛哭。在皇后的腿上,躺着年轻皇帝的尸体,尸体旁是一个侧翻的琉璃碗,地上还有一摊洒落的甜汤。

  今晚稍早的时候,御膳房给元诩送来安神甜汤,皇后伺候他喝下。可元诩刚喝了一半就突然不能呼吸了,指着甜汤,抓着喉咙,眼睛瞪着皇后,就此断气。

  皇后断定汤内有毒,遂去喊太医。 太医没来,太后却进了寝宫。面对横尸寝宫的元诩,太后却视若无睹地抱起了床榻上的皇子,抱在怀中逗弄起来。

  “本宫让你做皇帝呀,好不好呀?”太后捏着皇子的小脸蛋,双目无神地笑着,“你可要听话呀,别学你父皇。哝,哝,哝,给本宫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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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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