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余威2025-11-07 14:3311,953

  

  年仅十九岁的皇上崩于显阳殿,次日皇子继位,大赦天下。朝廷为之震动,天下为之惊愕,有识之士纷纷隐退,谄媚之臣也觉心慌。一心想独握权柄的胡太后不顾一切,弑杀皇上,幽闭皇后,已然失去了人心。这是天下大乱的前兆。

  正在军中检查军备的于恒载听说此消息,心中大惊。朝廷动乱,曾经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再次将宝图收入囊中,正在等待时机向洛阳进军的尔朱荣会不会借机向朝廷发难?

  于恒载看了一眼天色,悲观地摇了摇头,兰陵应该已到达尔朱荣军中。他推测,此时尔朱荣应该已经知道了朝廷的变故,很可能会胁迫兰陵,渡江进攻。

  于恒载来不及多想,赶忙吩咐将领,将防御要点做了最后的交代。之后,他拿上长槊,拉出自己的战马,他多么想现在就赶去尔朱荣的军营,但他明白,兰陵如果知道自己为了救她而置渡口防线于不顾,一定会责怪他的。他是个军人,军人有军人的职责。可兰陵的安危对他来说也很重要……

  此时,一队人马从望洛山上疾驰而下,是王庆带着村民赶来了。见到于恒载,王庆显得很慌张:“我们都听说了,便猜到你正两难呢。恒载,驻军不能没有你,兰陵交给我们去救吧!”

  于恒载不太赞同:“你们去救兰陵,望洛山上的乡亲们怎么办?”

  “我带来的兄弟们虽然是最精干的,但不影响山上的守备力量,况且还有萧大郎在,守住山城不是问题。”

  于恒载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战事当前,时间宝贵,他当即答应了王庆的提议。

  在征得于恒载同意后,王庆带着精挑细选的村民朝着尔朱荣的军营进发了。

  在尔朱荣军营中,兰陵正被看管于一个小营帐里。她抵达军营的时候天还未亮,尔朱荣得知兰陵是来劝和的,兴致不大,打发她说天亮后再详聊。

  在与尔朱荣简单交谈后,兰陵便知道尔朱荣并不是一个莽夫,而是个文武兼备的大才。他之所以迟迟不退兵,应该是想索取朝廷更大的赏赐;而他又迟迟不进军,自然也是因为他并不愿意真正与朝廷对立。渡江确实是六镇将士的短板,且黄河两岸皆有重兵把守,他无法保证能大获全胜。

  尔朱荣在等,等一个万全的机会。在刘辉败露惨死后,他又搭上了新的联络人,便是京畿卫军四大将领之一负责河阴防线的牟力达。虽然牟力达发迹稍晚,在军中根基不够深,在朝中也无强援,但刘辉死得突然,能够再次从朝廷军中策反将领已是幸事。

  从牟力达此前传递来的信息看,河阴守军军心不稳。“元伯隽在军中素有号召力,而今在军中担任要职的将领十有八九是元伯隽拔擢的,对其极为尊崇。太后罢黜元伯隽后,军中已有议论,对太后所为大为不满。之后,有几个将领或反抗或外逃,皆被太后党羽刑杀,军众迫于太后淫威遂隐忍不发。”

  这是牟力达给尔朱荣信件中的原话,尔朱荣正是因为这番话才迟迟不愿退兵的。在皇上下旨封赏他之前,他就已经命令牟力达在河阴守军内部游说,寻找可以策反的人和机会。若牟力达无法达成尔朱荣的期望,那么尔朱荣便理所当然地收下朝廷的封赏,而后退兵。若牟力达办成了大事,那么尔朱荣将毫不犹豫地挥师渡河,夺过宰执天下的权柄。

  现在,这个机会似乎真的到来了,而且还是胡太后亲手送给尔朱荣的。斥候一早来报,昨晚太后于显阳殿内鸩杀了皇上,拥立皇子继位,朝堂大乱,臣心生异。

  稍晚时候,牟力达的人也绕道赶来,送来信件。尔朱荣展开一看,心中大喜。“宫掖生变,军情愤慨,为皇复仇,可渡河阴。”牟力达建议尔朱荣,只要打着为皇上报仇的旗号,河阴驻军必有响应,防线将不攻自破。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河阳驻军这一个麻烦了。尔朱荣擅长陆战,河阳驻军兵力较少,且背靠黄河,无路可退。没了后顾之忧,尔朱荣可以集中所有兵力,对河阳驻军发动猛攻,他们必然难以抵挡。

  尔朱荣立即吩咐下去,摒弃辎重,轻装上阵,全速前进。他告诉将士们:“六镇的勇士们,我尔朱荣以长生天的名义起誓,在太阳下山之前,你们就能吃上洛阳城的美酒佳肴!胯下的战马也将换成洛阳城的绝色佳人!”

  军中爆发出阵阵叫好声。北镇的将士们,肩负着重振北镇荣威的重担,如今他们即将卸下重担,怎能不欢呼雀跃,士气高涨?

  被囚禁的兰陵从营帐外的动静判断,尔朱荣准备发起进攻了。她虽然不知道这背后的因果缘由,但尔朱荣做此决定,一定是胜券在握的。她不由得担心起于恒载的安危来。

  突然,营帐里来了几个满脸横肉、虎背熊腰的六镇勇士,他们将兰陵浑身绑了个结实而后架了出去。兰陵被放到了一辆战车上,那战车上有一望台,六镇勇士又将她捆缚于望台之上。初升的太阳光芒四射,照进她的眼中,她缓了好久才看清楚北镇将士集结起来的盛况——方阵俨然、盔甲耀目、长戟如林、军情激荡、蓄势待发!

  即便是身处高台,兰陵也能感受到军阵之中散发出来的阵阵杀气。她看见,北镇军士将粮草留在了后方,显然对战事胸有成竹。兰陵心里更担心了。

  此时的尔朱荣已经跨上了一匹高头大马,来到兰陵车前。他看着兰陵,脸上挂着诡谲的笑意,而后用北镇的契胡语高喊道:“出征!”

  于恒载手握长槊,立于阵中。在阵形最前方,于恒载安排军士们放置了蒺藜、鹿角等障碍,又挖了陷马坑、壕沟,最后放置了坚硬圆木制成的拒马。这样一来便可最大程度地化解敌人的冲击。在防线之后,于恒载安排了强弓硬弩。当敌军被防线降低了速度,分散了力量之后,强弓硬弩可以对冲破防线的敌军开展二次阻截。但是,因为那场内乱,弓箭和弩机损坏了不少,远射的防御能力大打折扣。

  鉴于这种情况,在防线之后,于恒载命军士们摆出鱼鳞阵。鱼鳞阵顾名思义,便是将作战主力编排成若干鱼鳞状的小方阵,既可分散作战,又可合并作战,阵形灵活。而且鱼鳞阵要求作战小方阵在运动中互相兼顾,保持依次重叠的鱼鳞状,让敌人难以形成突围之势。

  于恒载将现有的兵力发挥到了极致,为了提升主力的战斗力,他甚至没有在阵中设置侧防线和后防线。他排兵布阵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把河阳驻军放进了更大的战略版图来考虑——河阳防线就是两岸防御体系的先头部队,就像是拒马、壕沟。于恒载暗下决心,誓必拼尽全力,誓死捍卫河阳渡口。

  于恒载看向身后的黄河。守军的优势在于水战,黄河上河阴驻军的战船列阵于江面之上,摆出了雁形阵,阵形两翼可向前或向后延伸,每一艘船上都配备了弓弩手、冲杆与投石机。在雁形阵的后方,还有许多小船,虽然它们只能承载一个小队的士兵,但当双方战船短兵相接之后,这些小船便可如游蛇一般穿梭于敌船之间,可以将敌船底部凿出大洞,或者向船舱内投掷火把,杀伤力极大。

  突然,一声急促悠扬的铜号声从望洛山上传来。那是于恒载安排在望洛山上的斥候,守军以北是坦途平原,斥候可以观察到前方十里外的情况。这一声铜号响起,说明尔朱荣已经朝渡口攻来了。于恒载深吸了一口气,大喊道:“全军戒备!迎敌!”守军战士们纷纷抖擞精神,持盾握戟,目不斜视地瞪着前方。

  紧接着,又一声铜号声响起。自斥候发现敌军开始,敌军每前进二里路,铜号便通报一声。于恒载暗暗吃惊,铜号响起的间隔很短,说明尔朱荣部队行军速度很快。看来对方有信心速战速决,他的手心微微发汗。

  “注意!主力前移十步!”于恒载又下了一道指令,军士们步伐齐整,盔甲因碰撞而发出铿锵之音。于恒载此举的目的非常明确,敌人进攻的速度越快,在通过防御带的时候损耗就越大。这个时候将主力前移,以攻为守,容易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铜号声再次袭来,敌军在加快进军速度。于恒载单手握槊,眼神犀利地盯着前方,他能看见前方因行军而被掀起的尘土,如火焰一般,在前方的田野和树林中燃烧。接着,他听见了敌军的喊杀声,沉闷杂乱的契胡语,混杂着脚步声、战车战马声及盔甲摩擦的声音,像一道持久的雷鸣,滚滚而来,似乎敌军的利刃就在眼前了。

  又几下铜号声过后,尔朱荣的部队终于出现在守军的视野里,他们穿过树林和田野,长戟挺在身前,发出耀眼残忍的寒光,摄人心魄。

  于恒载屏气凝神,守军也在等待着,静谧得没有一丝声音。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决战时刻迟迟未到,但最后一声铜号突然袭来,一切又仿佛变快了。

  敌军先头部队在经过防御带的时候伤亡惨重,但这并没有阻碍后面的士兵像潮水一般涌上来。他们用先头部队的牺牲,摸清了防御带的重重陷阱,而后迅速更改了策略,将战车前移,首尾相连,用战车搭建了十余架车桥。车桥上可行兵跑马,敌军主力立刻像洪水一般涌入了守军腹地。

  “杀!”于恒载将手中的长槊重重一震,双腿狠夹马腹,率先朝着敌军冲去。敌军从车桥而至,队形松散,立刻受到了鱼鳞阵的强力抵抗,伤亡人数不断攀升。对方也看出了战局不利,于是便派出了骑兵。这些骑兵驾驭着战马从车桥上飞跃而下,全副武装地冲击鱼鳞阵,收到了一定效果。于恒载见主力有些慌乱,立刻策马赶来,将敌军几名骑兵挑于马下。

  “阵形勿乱!斩马腿!”于恒载命令道。即便敌方战马身披铠甲,但为了让战马方便行动,四肢上并没有保护,于是鱼鳞阵中的士兵们纷纷以盾牌护住身体,刀砍马腿。转眼之间,尔朱荣的骑兵战术也失去了威力。他十分恼怒地对身边的随从说了些什么,那随从便转身去到后方,将绑缚着兰陵的那辆战车拉了上来。

  于恒载正厮杀着,突然敌军的攻势有所停顿,车桥上竟然不再有敌攻来,空荡荡的。于恒载带着诧异停下来察看,却见到了兰陵被绑缚于敌方一辆战车上。“兰陵!”于恒载情不自禁地大喊起来,一抖缰绳,便策马跳上了车桥。

  此时,尔朱荣停止了进攻,将兰陵推至战阵最前方,而后朝着于恒载做了一个放马过来的手势。于恒载双眼燃起了怒火,几乎就要这么骑马冲过去。

  但是,他分明也看见兰陵对着自己摇头,希望他不要中计。于恒载强忍住对兰陵的担心,单手抓着缰绳往边上用力一扯,调转马头,重新回到了鱼鳞阵中。

  “重整鱼鳞阵!”于恒载对将士们吩咐道,顷刻之间,原本有些凌乱的阵形再次变得整齐,蓄势待发。

  尔朱荣大怒,夺过一个火把,丢到兰陵的车上。瞬间,那辆战车燃起了熊熊烈火,身处望台的兰陵忍受着烈火的炙烤,身体难受地扭动着。

  于恒载咬着腮帮子,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深知若再不救,火焰迟早会蔓延上望台,兰陵将会被活活烧死。

  “啊!”于恒载大叫一声,不管不顾地冲上车桥,身后的将士们亦跟着冲上了车桥。

  这一战,大家深知取胜不易,但无论如何也要救下兰陵。兰陵眼睁睁看着守军摒弃阵形,变守为攻,十分痛心。她在望台上哭号着,但没有人听见。

  尔朱荣抓住机会,一声令下,士兵们再次冲上车桥,与于恒载率领的士兵们近身肉搏起来。没有了鱼鳞阵的加持,单兵作战的守军根本不是北镇士兵的对手,对方犹如草原上闻到了血腥味的野狼,越杀越起劲,渐渐地竟以压倒之势逐渐逼着守军们后退。于恒载知道中计了,但已经没有后路可退,他审时度势地下令道:“单兵亦可作鱼鳞阵!”

  守军们听到于恒载的命令,纷纷前后相顾,将盾牌倾斜着持于身前,将武器架在盾牌下方,而后喊着口号,整齐地迈着步子朝前快速推进。因为阵形的保护,他们不仅避免了近身肉搏,而且所有的力量都聚集起来,凡受到冲撞的敌军皆摔下车桥,战局慢慢又起了转机。

  此时,尔朱荣率领的部队注意力全在车桥之上,压根没有注意几个士兵打扮的人正悄悄接近燃烧的战车。其中一个人身上的铠甲湿漉漉的,还滴着水。他闷头钻进了马车,穿过火焰,朝着望台悄悄爬了上去。另外几个人突然骑上拉车的马背,挥起马鞭,将燃烧的马车往军阵外赶去。附近的士兵们反应过来,纷纷前去追击。

  马车行驶的方向是望洛山。

  于恒载注意到这一变化,知道应该是王庆得手了,于是立刻命令车桥上的士兵不必恋战,撤回阵中重摆鱼鳞阵。在回撤的过程中,于恒载还命令守军们放火烧掉车桥。一时间,尔朱荣的部队很难再攻过来。

  王庆他们赶着马车来到望洛山下,附近埋伏的众多乡亲瞬间都跳了出来准备接应。身后追击的敌军见人多势众,纷纷勒马驻足,不敢再上前去。

  兰陵得救了,于恒载也就放心了。正当他准备重整旗鼓迎敌之际,队伍中却有人喊道:“不好!河上的水军撤退了!”

  众人大惊,纷纷伸着脖子张望,黄河之上果然一艘战船也没有了!这一信号让原本信心大增的河阳守军瞬间军心大乱,他们开始大叫、大骂、大哭。作战力求一鼓作气,但此时守军们的气势已然泄光,众人皆知自己被朝廷抛弃,落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于恒载大声呵斥着,想极力唤醒守军们的气势。但此情此景之下,大家都不再听从于恒载的命令,而是纷纷逃向渡口,跳上船只,准备逃往对岸。

  尔朱荣见此情形,便知是牟力达的功劳,立刻命令北镇勇士们抓住机会进攻。勇士们得令后冲破火墙,来到毫无阵法、毫无斗志的守军腹地,肆意砍杀起来。这样一来,逃跑的守军就更多了。

  于恒载不明白对岸发生了什么,但自知大势已去,不甘地仰天长啸。他的双眼映着车桥上的火焰,好似心中的那团火也烧了起来。在众人皆逃的洪流之中,于恒载单枪匹马,冲向敌阵,与敌军血拼起来。

  他知道,无论自己怎么拼杀下去,守军都已败北,而他如果继续恋战,最终的结果一定是战死。但此时,他忘却了局势,忘却了生死,忘却了兰陵,他心中那一股独属于军人的执拗涌上心头,他要继续战斗,至死方休。

  身下的战马被砍死,他从马上摔下,捡起长槊继续战斗。长槊被劈成两段,他赤手空拳打退三个士兵,夺下对方手中的兵器继续战斗。后背中箭、右肩被砍,他仍旧继续战斗。此时,尔朱荣的主力部队已经抵达渡口,开始准备渡河,而于恒载仍不愿放弃,他已然杀红了眼。

  尔朱荣对于逃脱的兰陵和发了疯的于恒载根本不在乎,他渡河心切,又怎会在乎这两个毫不重要的小人物?

  于恒载不知道自己又战斗了多久,在他闭上双眼之前,尔朱荣的主力已经登上渡河的战船,浩浩荡荡朝着河阴而去。

  于恒载仍旧穷追不舍,尔朱荣瞧见了英勇的于恒载,说道:“倒像个北镇勇士,本将军就赐你一死!”说着张弓搭箭,一支利箭直直地插进了于恒载的胸口。

  那支箭力道极大,被射倒在地的于恒载能感觉到自己的鲜血和气力在呼呼地往外冒,接着他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胡太后正襟危坐于太和殿高台之上,手中抱着正在酣睡的小皇孙。河阴守军叛变和尔朱荣渡河的消息先后传来,她深知自己失去了所有的筹码。

  强装镇定的胡太后睥睨着议论纷纷的朝臣,忍不住骂道:“诸公还要再议论下去吗?再议论下去尔朱荣就要闯开太和殿的大门了!”说罢,抱起皇孙从高台上走了下来。当下的朝堂能当大用的贤臣少之又少,与其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倒不如自己决定。

  “我要你,你,你们,统统给我去河阴,劝说尔朱荣不要进攻洛阳,这是你们作为臣子的义务。”胡太后认为,既然已无武将可以阻止尔朱荣的前进,那就文臣劝谏,倘若他想要执宰天下,总不会丝毫不顾及朝臣的意见吧。

  朝臣们当了一辈子文官,哪里敢劝谏来势汹汹的尔朱荣?但胡太后立刻命令宿卫军找来几辆大马车,胁迫朝臣坐进车内,而后以一种近乎押送的方式将他们送至河阴。

  起初,尔朱荣以为朝臣是来投靠的,对他们的到来很是欣喜,甚至欲设宴款待,但当得知他们的来意后,便换了脸色。

  “原来诸位都是帮助太后谋害皇上的帮凶!北镇勇士听令,将这群帮凶都给我抓起来,等候本将军亲自发落。”有些朝臣见命运已定,便不管不顾地继续劝谏,或破口辱骂尔朱荣。尔朱荣即将入主洛阳,眼里岂能容得下这些沙子?遂下令将情绪激愤者枭首,以儆效尤。果然,此举即刻奏效,又有多位朝臣开始倒戈,痛斥胡太后种种暴行弊症,并宣称愿为尔朱荣效力。

  对于倒戈之人,尔朱荣同样看不上,仍旧处以枭首之刑。

  尔朱荣以王者的眼神扫视着朝臣,说道:“我尔朱荣只看得上有真才实学之人,所以诸位莫怕,待我入朝之后,贤能者可留,沽名钓誉者必除!”之后他又对众将士命令道:“北镇的勇士们,进军洛阳,捉拿邪后,为皇上报仇!”

  在尔朱荣誓师之时,太和殿内的胡太后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慌,朝臣们迟迟没有消息,前景不测,她不能把自己和幼帝的前途命运寄托在一群乌合之众身上。可放眼整个朝堂,还有谁可以倚靠,难道只能默默地等待吗?是死是活全凭天意?不!她什么时候服从过天意,她能一步一步走到权力巅峰靠的就是自己,从没靠过上天。

  她要逃出去,她知道在这个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投靠,那便是兰陵。兰陵虽不足以帮她克制尔朱荣,问鼎天下,但应该可以保全她和幼帝的性命。

  胡太后心里冒出这个念头后便片刻也等不了了。她带上幼帝,又从宿卫军中挑选了几十名算得上精兵强将的军士,乔装出了宫城。

  她的车驾经过了永宁寺。这是她风光强盛时敕造的,是她引以为傲的杰作之一。寺庙外人头攒动,她不由得喝停车驾,命人前去询问。而询问到的结果却让她心生凉意——昨夜忽起大风,永宁寺宝塔上的宝瓶和金铎被风刮了下来,碎了一地。

  胡太后犹豫了,兰陵在河阳,想要找兰陵便要渡河。当下战事仍在,黄河边到处都是哨点,更不见渡船,自己该如何到黄河对岸去?莫非这真是天意?难道自己的命数也将如这宝瓶、金铎一般,气数已尽,再怎么逃也只是死路一条?

  胡太后命令宿卫兵换上戎装,悄悄潜入河阴渡口的驻军之中,不管是偷还是借,反正务必弄一艘船来。她还交代,得手后不必着急渡河,待深更半夜再悄悄渡河。做好了这些安排,胡太后在渡口下游五里处的树林中躲藏起来。

  出去打探消息的宿卫兵不断传来噩耗,尔朱荣进了洛阳城,尔朱荣进了宫城,尔朱荣派兵搜查太后的下落……

  胡太后躲在树林中瑟瑟发抖。打探消息的宿卫兵告诉她,船已经得到了,她慌忙又让其去传话,不用等到天黑,即刻出发。她在树林中待得时间越久,就越慌张,觉得自己的处境越发危险。

  传送消息的宿卫兵出发了,距离河阴渡口只有五里路,可过了一个时辰他也没有回来,黄河之上也不见船只的踪影。胡太后预感大事不妙,此时皇孙也从睡梦中醒来,因为腹饥而撕心裂肺地哭叫起来。

  胡太后抱起幼帝,下令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往下游避险,下游远离战局,一定能找到船只!”胡太后下了命令,但宿卫兵们都愣着没动。

  胡太后急了,正欲大骂,才发现在几步开外已然围了一圈军士,他们张弓搭箭正对着宿卫军和胡太后。他们被发现了。

  “混账,竟敢将箭镞对准本宫?你们想造反吗?还不快快护送本宫离开!”胡太后语气严厉,但她的话连河面上的微风都不如,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这个时候,一声粗犷嘹亮的笑声从手持弓箭的士兵们身后传出,接着胡太后看到了一个虎背熊腰、满脸横肉,身着契胡服饰的人,那人在众多北镇士兵的簇拥下走向胡太后。

  “今日得见太皇太后真容实属荣幸。我尔朱荣给您请安啦!”尔朱荣说罢,装腔作势地行了个礼,眼睛瞧着的却是她怀中的孩子,“太皇太后辅佐完儿子,又辅佐孙子,您才是大魏之柱石,朝廷之肱骨啊。皇上在哭呢,让臣下来哄哄?”尔朱荣说着便来抢夺小皇子。

  胡太后赶忙朝着临水的悬崖走去,威胁道:“你休想从我手中夺走皇帝。”

  “瞧太皇太后这话说的,我哪里要夺走皇上?我只是想将皇上接回宫,不要随您在这林子里忍饥挨饿,伤了龙体。”尔朱荣顿了顿说道,“太皇太后若想回去,臣下亦乐意护送。说起来臣下也纳闷呢,不知您为何要跑出宫来?莫不是担心臣下要谋反?”

  胡太后看着尔朱荣这头披着羊皮的狼,她绝不相信尔朱荣说出这些话是出于善意。

  “尔朱荣,你已然掌控了朝政权柄,就不要再企图欺瞒本宫了。从今往后,本宫与皇上甘愿做庶民,不问朝政,亦不踏入洛阳城半步,望尔朱将军成全。”胡太后说着,却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尔朱荣哈哈大笑。“太皇太后果然并非浪得虚名,死到临头还有如此气度。此前朝廷的权柄被你抓在手中,我尔朱荣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尔朱荣又上前两步,“太皇太后想要做回庶民我没意见,但皇上是天子,岂能以庶民自居?还是随我入宫吧!”尔朱荣的目的很明确,他要效仿胡氏“挟天子以令诸侯”。

  “尔朱荣你放肆……”

  胡太后骂了半句,就被尔朱荣响如洪钟的声音压下去了:“你才放肆!皇上乃大魏的天子,应当由我迎回洛阳,而今你却一副占为己有的样子,莫非是想谋反?”

  胡太后愣了愣,冷笑道:“我谋反?我谋反?那你尔朱荣算什么?”

  “你杀了自己的孩子,现在又要挟持孙子,他们都是大魏的皇上,你视皇上的性命和大魏皇脉为草芥,不是谋反是什么!”

  胡太后双目放空,似乎在品味尔朱荣的话。她心中开始默念这句话:“我谋反,我谋反?……”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的手开始不住颤抖,脚下虚浮。

  尔朱荣见胡太后失魂落魄,抱着幼帝不断后退,而她的身后就是悬崖,悬崖之下是波涛滚滚的黄河。尔朱荣不愿意让幼帝有任何危险,他朝着军士们使了使眼色,军士们便蜂拥而上,准备将幼帝抢过来。胡太后受惊,脚下一滑,正好撞到了一名军士,竟将幼帝抛了起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幼帝朝着悬崖的方向落去。胡太后眼中只有幼帝,她举着双手,就朝幼帝落下的方向扑去。最后,她接住了幼帝,但也跃出了悬崖。两人双双坠崖,很快消失在黄河滚滚浪涛之中。

  

  兰陵猛地从昏迷中惊醒,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恒载!”她四下张望,一眼就认出这是她在望洛山的房子。在她床铺并排的另外一张床铺上躺的是于恒载,他仍旧昏迷不醒。

  兰陵赶忙下床,来到于恒载的床前,伸手在他的鼻子上探了探,仍有气息,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她只记得,自己被王庆救上山后,于恒载仍旧率兵在山下奋战,守军逃的逃、死的死,他仍旧没有离开战场,直到他最后中箭倒地,兰陵也因此而晕倒了。兰陵以为,她永远地失去了于恒载。

  王庆听见屋内有动静就走了进来,他看见兰陵醒了,高兴地安慰道:“箭虽然射进了他的左胸,好在被肋骨挡住,并未伤及心脏,他不会死的。”

  兰陵感激地看了王庆一眼,再转头却见于恒载已然睁开了双眼。“败了?”这是于恒载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

  兰陵握住于恒载的左手,说道:“你活着,我活着,望洛山上的老百姓都活着,应该说,是我们赢了。”

  她面带微笑看着于恒载,于恒载瞥见了架在床尾那断成两截的长槊。“看来,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军人。”

  “对,我兰陵命令你从今日起,退出军籍。”

  于恒载嘴角也扯出了一丝笑意,答道:“喏。”

  二人的手握在一起,额头碰着额头沉默了片刻。于恒载说:“兰陵,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兰陵看着于恒载,他的双目噙着泪水,“你生于帝王家,长在洛阳城,今后那飘零的皇家和洛阳城,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看着于恒载担忧的眼神,兰陵情不自禁地哭了。是啊,即便是曾经害她的胡太后,兰陵知道她遇难后还是会心酸。

  “还记得我在岱海与你相遇的场景吗?”于恒载忽然问道。

  “当然记得,从岱海之后,我们俩便被厄运缠上了。”兰陵流着泪,笑着说。

  “也许从今日开始,我们的厄运就要结束了。”于恒载伸出独臂,指了指床尾的长槊,“兰陵,你看那是什么?”

  兰陵顺着于恒载手指的方向看去,长槊的槊杆是中空的,破裂之处隐隐泛绿。兰陵凑近观察,竟是一颗颗发了芽的小种子。

  “在找到你之前,我在岱海旁瞧见了一大片鲜卑花,白白的一片,好像是另外一个岱海。我当时就想,也许你北上很难再找到传说中的鲜卑山,那片花海一样可以给你触动。所以,我将鲜卑花的种子藏于槊杆之中,期盼着有一天能让你看见美丽的鲜卑花,而后说服你去那个地方。也许,是时候了……”于恒载说着坐了起来,身体的疼痛并非不足以忍受。他小心翼翼地将槊杆中的鲜卑花嫩芽和种子通通拢在手中,而后推开门,慢慢走出院子,撒在了望洛山的土地上。

  “兰陵,等你见过美丽的鲜卑花后,一定会跟我一起,再回到那个地方的。”于恒载看着兰陵的眼睛,那眼神好似一股热流,让兰陵心中暖融融的。

  “不用等到它们开花,只要你开口,我便跟你走。恒载,我们随时都能走。”

  二人肩并着肩,看向对岸的洛阳城,没有硝烟,没有战火,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但也许这样的结局更好,没有硝烟,没有战火,也便没有了百姓的苦难。也许少数人仍旧逃脱不了命运的报复,但大多数人都避免了战争的戕害,也许这也是一种胜利。

  而胡太后应当属于苦难的少数人吧?

  兰陵正想着,萧大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道:“有乡亲在黄河边发现了一妇一孺两具尸体,从衣着扮相来看,应该是胡太后与幼帝。”

  王庆问:“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萧大郎说着拿出一支凤钗,“这是从尸体的发髻上取下来的。”

  胡太后在西游园两次召见兰陵,两次都戴着这支凤钗。兰陵看着那支熟悉的凤钗,什么都没有说,但渐红的双眼已然向众人说明了一切。

  萧大郎看着金簪,说道:“怪事儿,望洛山并不在洛阳城的下游,胡太后的尸首竟然逆着漂行来到了对岸?”

  兰陵拿过凤钗,捧在手心里,说道:“她是来找我的。”

  于恒载知道兰陵与胡太后之间的情意,他揽过兰陵的肩膀说:“兰陵,我们一起把她送回去吧。”

  

  尔朱荣占领了洛阳城,谋篡位称帝之事,自封为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尚书令、领军将军、领左右、太原王,集军政大权于一身,虽非称帝,但天下归附,犹如帝王一般。

  但是,尔朱荣没有入主皇城,也没有离开洛阳,而是驻军河阴,以摄天下。虽身在军营之中,但他每日之享受比帝王还要奢靡,军营中日日莺歌燕舞、酒池肉林,北镇之兵也享尽了欢愉。

  这一日,守卫来报,从河阳渡口驶来一艘船,船上有两人两棺,还射上一支箭来,箭上系着一卷纸。尔朱荣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的箭。整场渡江战役中,他只射出了一支箭,射的是那个倔强的河阳守军将领。

  尔朱荣饶有兴致地打开纸卷,上面写着:“扶太皇太后及幼帝之灵归洛。”

  尔朱荣身旁裨将提议道:“让末将用强弓硬弩将他们射个稀烂便是了!”

  尔朱荣嘴角上挑,不置可否。他从坐满美人的宝座中起身,推开满是珍馐的案台,将戎装上的酒渍肉汁擦拭干净,迈着霸王步走向渡口。众人见状,也纷纷跟随于尔朱荣身后。

  尔朱荣抵达渡口,那艘船停在距离岸边二三里之处。兰陵和于恒载手扶于两副简易的棺柩之上。兰陵面色凝重,难掩忧伤之色。于恒载则一脸严肃,时刻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机。

  “兰陵,我们不要上岸,等着他们派船来。”

  “胡太后也曾为我扶灵,我也应当送她最后一程。”

  “尔朱荣嗜血蛮狠,还是谨慎些好。”

  “我自有理与他说,恒载,送我们登岸。”

  尔朱荣注视着那艘缓缓驶近的船只,心中暗暗佩服。大军驻扎于河阴已过数日,文武官员出入军营皆战战兢兢,甚至方圆数里之内的鸟兽都遁逃了,此二人倒敢逆行而来,勇气可嘉。

  船只靠了岸,于恒载与兰陵着手将棺柩拖拽上岸,尔朱荣猛地大声呵斥道:“大胆!抬棺入营,晦我军威,煞我士气!找死来了!”说罢,从随从身上夺过弓箭,一箭射在了兰陵的脚边。

  于恒载将兰陵挡在身后。兰陵却绕过于恒载,径直拔出了那支箭,说道:“方才兰陵在河中,远远就听见此处传出的不是操练之声,而是靡靡之音,兰陵还以为是集市庙会呢。”

  裨将用契胡语大骂了一声,准备下令放箭,尔朱荣却抬手阻止了。

  “兰陵,我尔朱荣和六镇将士纵横疆土,从北到南,本以为你们拓跋氏改为元氏之后,连鲜卑人的血性也丢掉了,不承想,竟在你的身上见识到了一二。兰陵,你屡次闯我军营,就真不怕我杀了你?”

  “杀了兰陵对将军有什么好处?将军如今已然专秉朝政、口含天宪,必定高瞻远瞩、布德行义。兰陵此行,全是为了成全将军德义,将军又岂会因此而杀我?”

  尔朱荣正色道:“胡氏与她怀中幼孙乃篡位夺权之徒,难道葬了他们是德义之举吗?”

  “皇权之下,皆是血淋淋的人心。如果柩中二人可称谋逆,那么将军的行径又算什么?”

  “没有我尔朱荣,四方之义旗早已插上了洛阳的城头!”

  “当年的周文王,三分天下已有其二,仍然服从于殷王。武王即位,八百诸侯皆曰‘纣可伐矣’,武王又以未知天命而止。汉高祖征伐多年,仍然只用沛公的名义。现在将军虽然勋绩卓越,但既无宗周之祚,又无高祖之功,却敢蔑视皇威,集权一身,莫不是想要称王?”

  尔朱荣确有此念,大笑起来。“称王有何不可?你莫不是想讨伐我?”尔朱荣说完,军众皆大笑起来。

  兰陵正色道:“如今战事刚休,四方流离,百姓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正应当是将军焦心毁颜、坐以待旦之时,而你却扬威耀武,贪求酒色之娱。称王称帝,将军试问自己一句,够资格吗?”

  兰陵此语一出,军众大为愤怒,纷纷叫嚣着要处死兰陵。尔朱荣亦虎视眈眈地看着兰陵,但心中已然有所触动。

  “百姓寒之于衣,不待轻暖;饥之于食,不待甘旨;饥寒至身,不顾廉耻。只怕将军到时候即便称了帝,也难以归拢被饥寒裹挟的民心啊。”兰陵继续说道,“人主虽亡,法度尚存,兰陵只求太皇太后与幼帝以国丧安葬,以彰显将军仁恩,抚慰黎民之心。”

  尔朱荣瞪着兰陵,缓缓走下台阶。他每走一步,身后的军士们就吼着走一步,铠甲铿铮,兵器凛凛,吼声汹汹,摄人心魄。于恒载想要将兰陵拉到自己身后,兰陵却岿然不动,她仍旧与尔朱荣对视着,只是口鼻却像被冻住了一般,忘却了呼吸。

  尔朱荣来到兰陵面前,像座山一般笼罩住兰陵:“兰陵,本将军若是夺了你们拓跋氏的江山,你还能心平气和地说出方才那些话吗?”

  “历史更替、江山易主,此乃天道轮回,非一人之力可阻。兰陵怎么想、怎么做并不重要,因为倘若将军为争权夺利而使天下大乱、万民受戕,那么将军必定不得好死,坠入阿鼻,偿还罪孽!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苍天有眼,还请将军畏天慎行。”兰陵双手握拳,高昂着头,看着尔朱荣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二人互相注视着,沉默良久。尔朱荣身后的军士拔剑张弩,将兰陵与于恒载团团围住,那不屑之情,好似要碾死两只蚂蚁。

  尔朱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用契胡语说道:“真是一匹倔强的烈马!拿酒来!”

  身后的军士们“呼啦”吼了一声,旋即便端上来两杯烈酒。

  兰陵没听懂契胡语,见对方端上两杯酒却不知什么目的。待尔朱荣将酒杯送到兰陵面前时,她却毫无顾忌地端了起来。

  “兰陵,我敬重你!”尔朱荣说罢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兰陵见状也不含糊,脖子一仰,酒杯见底。随后,尔朱荣唤来礼部的官员,下令以国丧之礼厚葬二人。

  望洛山上的百姓提心吊胆地看着对岸的情况,见尔朱荣率部众回到了大营,兰陵也在于恒载的搀扶下上船回程,这才放下心来。他们回到村寨,家家户户都整理起行装来,脸上挂着笑意。他们要重归北方,重新回到那个叫家的地方。

  于恒载与兰陵回来的时候,乡亲们的车队已经在渡口等候。于恒载牵着兰陵的手,将其扶下船又送入车内,而后单手一撑,跳上鞍座,挥鞭嘹亮地喊了一嗓子:“驾!”

  “驾!”

  “孩子们,快上车。”

  “坐好咯。”

  “回家了哟……”

  滚滚车轮扬起了尘土,在阳光的映射下,就像欢庆时节抛洒的金粉。金粉飘向空中,飘向望洛山,飘向一棵棵伸展着胚芽的鲜卑花苗,它们在微风中轻轻地舞动着,像是在欢送和道别。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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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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