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收工后,分批次往郊区跑。那边有个废弃的仓库,是卢拉找人租下来的。
老张带着几个从阿根廷来的民兵骨干,在那儿等着。
第一天晚上来了三百多人。
老张看着这群人,有点头疼。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都给我闭嘴!”
老张一嗓子,仓库里安静了。
“从今天开始,这儿不是茶馆,是训练场。”他背着手,在队伍前面走来走去,“我说话你们听着,我不说话你们也给我闭嘴。听明白了吗?”
“明白!”声音稀稀拉拉的,不整齐。
“没吃饭?”老张皱眉,“再来一遍!”
“明白!”这回整齐多了。
“行,还凑合。”老张点头,“今天先练站。”
“就……站着?”有人小声嘀咕。
“对,就站着。”老张说道,“两脚分开,与肩同宽。挺胸,收腹,目视前方。动一下的,出来单练。”
三百多人站成几排,歪歪扭扭的。
十分钟后,开始有人晃。
二十分钟后,好几个人腿软了,蹲下去揉膝盖。
“谁让你蹲的?站起来!”老张吼起来。
那几个人哆哆嗦嗦站起来,脸上都是汗。
半小时后,老张喊停。
“散了,明天继续。”
“就……就这?”有人不服气,“我们来是学打仗的,不是来罚站的。”
老张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
“马科斯。”
“马科斯,你出列。”
那人走出来,个子不矮,膀子挺壮。
“你想学打仗?”老张问。
“对。”
“行。”老张指了指自己,“来,打我。”
马科斯愣了:“啊?”
“打我。打倒我,明天开始教真家伙。打不倒,回去继续站。”
马科斯看看老张,又看看周围的工友。有人起哄,有人吹口哨。
“那我可真打了?”
“来,别客气。”
马科斯挽了挽袖子,摆出个架势,一拳往老张脸上招呼。他自觉这一拳力道十足,平时打架从没输过。
但拳头打到一半,手腕突然被攥住了。紧接着天旋地转,后背重重砸在地上。
“咳咳咳——”马科斯躺在地上,半天没喘上气来。
老张松开手,拍了拍灰。
“看见没?”他对着所有人说,“这小子有把子力气,但没用。”
“为什么没用?因为他只会一个人打架。真到了战场上,一个人顶什么用?”
他指了指马科斯:“他一拳打过来,我往旁边一闪,他身后的人就能捅他两刀。这就叫配合。”
“但配合从哪儿来?从队列来,从纪律来,从一起站半小时都不动来。”
“连站都站不住,还打什么仗?”
没人说话了。马科斯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后背,老老实实归队。
“散了。”老张说,“明天继续站。站够三天,再教下一样。”
三天后,开始教队列。
齐步走、向左转、向右转、立定……这些东西在老张看来简单得很,但这帮巴西工人愣是学了一个礼拜。
“你,往左边挤什么?”
“你,脚抬高点,跟踩蚂蚁似的!”
“齐步走是一起走,不是一起逛街!重来!”
老张的嗓门一天比一天大,工人们的动作一天比一天整齐。
队列过关后,开始教战术。
没有真枪——巴西管得严,弄不到,但木棍有的是。
老张让人削了几百根木棍,长度跟步枪差不多。
“这是你们的枪。”他把木棍发下去,“从现在开始,吃饭睡觉都带着。丢了的,出去跑十圈。”
然后是分组。三人一组,固定搭配。
“记住你左边是谁,右边是谁。打起来的时候,你的命是他们的,他们的命是你的。”
接着是战术配合。
老张在地上画了图,给他们讲进攻、防守、掩护、撤退。
“三个人一组,三组一队,三队一排。小队打不过就退,退到大队位置集合。大队打不过就散,散到约定地点重新组队。”
“记住,咱们不是要跟人硬拼。咱们的目标是活着,活着就是胜利。”
晚上训练完,老张坐在仓库门口抽烟,卢拉凑过来。
“张师傅,您这一套……是在哪儿学的?”
老张吐出一口烟:“东海联盟。”
“东海联盟?”
“对,三十年前。”老张看着夜空,“那时候我也就二十出头,在民兵连里混。老班长教的这些,跟现在教你们的一模一样。”
“那时候打谁?”
老张弹了弹烟灰,“反正谁来欺负老百姓,就打谁。”
卢拉想了想,问:“那后来呢?”
“后来?”老张笑了笑,“后来我们赢了。”
他掐灭烟头,站起身:“你们也会赢的。”
一个月后,考验来了,巴西圣保罗钢铁厂罢工。
起因很简单:资方开除了一个巴西工会代表,还扣了三个月工资。那代表有五个孩子,老婆还生着病。
工人们不干了。两千多人堵在厂门口,扯着横幅喊口号。
“还我工资!恢复工作!”
“资本家滚蛋!”
罢工持续了一上午,资方不露面。
下午两点,警车来了。
十几辆防暴车,两辆水炮车,呼啸着停在厂门口。
几百个防暴警察跳下车,黑压压一片。盾牌、警棍、头盔,全套装备。
带队的警察队长拿着喇叭喊:“非法聚集,立刻解散!否则后果自负!”
工人们没动。
巴西警察队长又喊了一遍,还是没动。
他把喇叭一扔,“给我冲!”
防暴警察举着盾牌,排成一排,往前压。如果是以前,工人们早就散了。但今天不一样。
人群里突然响起一声哨音。尖锐,刺耳,传得很远。
原本乱糟糟的工人队伍动了。
他们没有散,而是往两边退,迅速分成几个方阵,把中间的空地让出来。
巴西警察以为他们怂了,加快脚步往前冲。
就在这时候,两侧的围墙上翻下来几十个人。他们手里拿着玻璃瓶——里面装着汽油和破布条,燃烧瓶。
“扔!”几十瓶燃烧瓶同时砸向对面。
“砰!砰!砰!”火光四溅,盾牌阵前烧成一片。
几个巴西警察的裤腿着了火,哇哇叫着跳开,队形一下子乱了。
紧接着,正面的工人方阵突然打开一个缺口。一群手持钢管和木棍的人冲了出来。
他们三人一组,配合得很熟练。
第一个人拿长棍,专门挑盾牌缝隙捅;第二个人拿短管,专打小腿膝盖;第三个人负责看左右,护住队友后背。
这是老张教的“破盾术”。
那群巴西警察被打懵了。
他们练过对付单个暴徒,练过驱散乌合之众,但没练过对付这种——这种有组织、有配合、打完就跑的战术。
不到十分钟,防暴队就被冲散了。
水炮车被工人占了,调转枪口对着警察喷。巴西警察队长帽子都丢了,连滚带爬上了警车,油门踩到底往回跑。
工人们爆发出欢呼。
“打跑了!”
“跑了跑了!”
卢拉站在楼顶上,看着下面那一片混乱和火光,浑身都在抖。
不是怕,是激动。
他从小在巴西贫民窟长大,见过太多巴西警察欺负穷人。工人罢工,警察来镇压,然后散了,什么都没改变。
今天不一样了,今天是他们打赢了。
“张师傅!”他转头喊,“我们赢了!”
老张站在他旁边,看着下面,没说话。
他在掐算伤亡——己方有几个被打伤的,不重,没有人被抓。
“还行。第一仗,打成这样不错了。”
“不错?这是大胜啊!”卢拉兴奋得手舞足蹈。
“大胜个屁。”老张点了根烟,“巴西警察是软柿子,下回来的可能是军队。”
他看着远处警车逃离的方向:
“这才刚开始。”
消息传开,整个巴西都在议论这件事。
工人打跑了巴西防暴警察,这种事以前从没发生过。
第二天,巴西军政府派人来谈判了。
不是来抓人的,是来谈的。
资方代表、工会代表、军方调解人,坐在一张桌子上。
资方原本想硬撑,但军方调解人说了一句话:
“你们要是不解决,下回工人不打警察,打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