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戏正好开场了,台上的幕帘缓缓两边开,响起了浓郁京韵的前奏,舞台上的演员还没出来,观众便开始喝彩鼓掌,凌波娅和闻粹的注意力也转移到舞台上了。
音乐响了好一阵儿,就听到一个悠远、清澈如流水的歌声飘忽忽的从后台传了出来,观众们全安静了下来,人人都不禁认真的聆听捕捉着这天籁之音。
“我乃是待字闺中的小女子,二八好年华,俊秀讨人喜,绣得一手好针线,不知谁是有缘人?”
清亮的声音转到前台,丹玉棠踏着轻盈的小碎步上台,那娉婷的体态,柔美的动作活脱脱一个俏丽少女形象,他刚上台一个亮相定格,全场又一次掌声雷动,整个戏院为之疯狂,还有人一边拍手一边大随着拍手的节奏:“丹玉棠!丹玉棠!丹玉棠!”
戏迷们还是知道收放自如的,相当尊重丹玉棠,等丹玉棠亮相一完,开始说唱时,大家又静默下来认真观看。
凌波娅也看得入了神,她暗赞丹玉棠确实演得好,原本她也不怎么看京戏,却被丹玉棠的表演给深深吸引了,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美得摄人心魄,每一句说唱悦耳动听,她今天才明白什么叫做京剧艺术了。
她心里不住的暗暗赞叹:简直美得无可挑剔啊,好扮相,好身材,好歌喉!
就算是女演员都演不出这样的韵味,难怪丹玉棠粉丝对他这么痴迷,男男女女都会被他风华绝代的扮相所倾倒。
闻粹低声问道:“好看吗?”
凌波娅不由得点头:“嗯,很好看!”
“是人好看,还是戏好看?”
她似又闻到一股醋味儿,转脸狠剐了他一眼:“都好!”
他附在她耳边耳语:“他娘里娘气的没男人味,好什么好?哪有我好?”
她咬咬唇,说道:“就你小心眼儿!小心丹党围攻你!”
“呵呵,丹党都是一群酸腐文人,围攻我还没这个能耐!”闻粹轻笑。
她暗暗腹诽:就你霸道!
丹玉棠演完后,再三谢幕,观众依然不停的拍手,丹玉棠又只得清唱一曲作为答谢,才退到幕后。
下一场戏是丹玉棠的师弟丹蔻华主演,丹玉棠为了提携这个师弟,今天特意在新戏开演观众如云时让他担当了大梁,他一出场,却有人起了倒彩。
丹蔻华虽然是丹玉棠的师弟,但与丹玉棠相比,她这个外行都觉得相差甚远,气场远远不如丹玉棠,前后对比落差大,于是有些挑剔的人开始离席,戏院里开始嘈杂起来。
闻粹对凌波娅说:“你就这坐着看,我出去抽根雪茄。”
凌波娅只嗯的应了声,眼睛没离开戏台,她难得看京戏,既然来看就有始有终。
闻粹走到后台,他是想去跟丹玉棠打个招呼,当面盛赞几句,但只是不想带凌波娅来。
刚走到后台丹玉棠的个人更衣间门口,门虚掩着,只听到里间有人说话。
“丹先生,你真是演太好了!无愧于当今京剧的大师级人物,在下佩服至极啊!”
“过奖了!”
“这六根金条是定金,家父生日宴还是想请丹先生到府上演上一场戏,等演完后再补足十根出场费。”看来对方为了请他是真下了大血本了。
丹玉棠在戏院里出场费,一场下来就是八根大金条的价,也就是俗称大黄鱼,一根为十两黄金重量,折合为300元,足够小康全家人一整年较为奢侈生活费了,八根就合计为2400元。
虽然看起来钱多,但他要打点班底人员以及各种耗费,真正到手的也只一半,可也是一笔非常丰厚的收入了。
所以桂茹爱做什么就由她折腾,他养自己和妹妹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但桂茹演话剧竟然也成了明星,虽然没有哥哥收入高,但也可以算是个小富姐了。
按丹玉棠作为大红大紫的京剧名角,就像一座不断开发金矿,其收入许多魔都的大富豪都自叹不如,但他十分底调,在北平有座旧府邸,在魔都也不置办别墅,有钱有时也捐捐慈善做做公益,或接济接济忠粉,因此更得丹党们的尊重和爱戴。
“对不起,宫本先生,丹某实难从命。”
原来是宫本竹田,上次去艺馨舍被拒还是不死心,再次亲自来请。
闻粹推开了门走了进去,丹玉棠和宫本竹田在里间,因有屏风挡着,并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丹先生是嫌钱少吗?”
“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
那又是什么问题呢?”
丹玉棠顿了顿道:“我从来不去个人的私宅演出,只对公众出演,且喜欢演给真正喜爱我的观众看。京剧是中国的国粹,日本人没有中国文化底蕴欣赏不来,我去演给你们看,只是成了看热闹,这出演费对你们来说也是浪费!”
他的理由可算充分,宫本竹田推了推黑框眼镜,仍十分耐心的说服对方。
“这……不会呀,我自认为自己的鉴赏能力不比中国人差,我相信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丹玉棠笑笑:“那也只是宫本先生自己的想法。对不起,请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宫本还要说什么,闻粹已经走到他身边,拍了一下他肩膀。
“宫本君,别来无恙?”
“啊?原来是闻粹君!你怎么……也在上海?东京一别已经有五年不见了!”
宫本竹田表情显得惊喜交加。
闻粹不回答他,只说道:“丹先生是我好朋友,请宫本君不要为难他,强迫他做不想做的事情。”
“没有!没有!因我父子对京剧都十分喜爱,我就想在父亲六十大寿让丹先生演一场戏,给父亲一个惊喜,以表自己对老父亲的孝心。”
“丹先生不乐意,你就另找他人好了,何必一而再的为难他?走走走,好久不见,我们去好好喝一杯!”
闻粹说着就拉着宫本往外走,趁机给丹玉棠递了个眼色说:“你回去时,就顺便帮我把凌小姐给带回去。”
丹玉棠点点头,默然笑了笑。
凌波娅好半天没见闻粹回来,下半场的戏已经演了过半,她有点担心起来,这人抽支雪茄抽这么久的?
一直到戏演完,观众纷纷离席,最后戏院的人基本走完了,还是没见闻粹的影子。
这个人真是奇怪!特意带她前来看戏,看一半就把她一个人扔下,照他先前这么紧张她,难道就这么放心她一个人大晚上的独自回家?
她突然有点紧张:难道他出了什么事了?她不太相信他会就此弃她离去,可她心中已打算着准备要请黄包车,又想到后台不是还有丹玉棠,要不找他便车回去?
正在此时,丹玉棠走了过来:“凌小姐,我们一起回去吧!”
看到丹玉棠,凌波娅心里安稳了些。
“好的,你知道闻少去哪了?”
“嗯,他和一个叫宫本的日本人去喝酒了,要我送你回去。”
凌波娅心里顿生反感:“日本人?他和日本人喝酒?”
丹玉棠点点头说:“应该是他留日同学,也多亏闻少解围,那日本人两次都纠缠我去给他父亲祝寿唱戏,甩都甩不脱。”
“哦。”
凌波娅这才想起闻粹曾在日本读过军校,他对日本如何人看待,眼看日本人侵略中国的,他还能和他的旧日的日本同学握手言欢吗?
车行驶在静安寺路上,凌波娅看着窗外夜里高层建筑中星星点点的灯光发怔,不知该对丹玉棠说什么。
还是丹玉棠打破了沉寂,他一边慢慢的开着车,一边对凌波娅说:“凌小姐今晚看了我的新戏,能否提提意见?”
“总之,我觉得很好看啊,很吸引人!若不是我知道丹先生是男士,还以为舞台上出演的人是个年轻漂亮的女演员呢。”
凌波娅说了自己的真实感受。
丹玉棠侧过脸看了看她,又回转头开车:“是吗?没觉得哪有什么不尽人意的地方?”
“没有,很抱歉,我真不会提什么意见。以前我所受的教育很西式,对传统的京剧不太了解,但似乎从今晚起,因为看了丹先生戏,或许会从此对京剧感兴趣了。”
丹玉棠脸上荡开了笑容:“呵呵,真的?”
凌波娅大幅度的点头表示肯定:“真的!”
“那我很荣幸!”
丹玉棠又转头看了凌波娅一眼,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女性化?”
凌波娅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她想了想才说道:“丹先生演戏时就像一个风华正茂的二八少女,但平时看上去,是个清俊的文人雅士,只是比其他的性显得有艺术气质罢了。”
丹玉棠听着觉得舒服,微笑道:“凌小姐,谢谢夸奖。”
两人静默又无话了,这种静默让凌波娅有些不自在,觉得回来时间比去的时间长得多,或许是丹玉棠开车开得太慢。
她想着找话头,还真想到了一个:“丹先生不用去接桂茹姐吗?”
“放心吧,她天天有人抢着送,说不定现在这个时候都到家了,要不然就是有人请她吃夜宵。”
桂茹年轻有活力,长得不错,又是话剧明星,追求她的人应该也不少。
凌波娅忽然感觉自己肚子饿了,因晚餐没有吃东西。
她想到去剧场前,闻粹说看完戏后一起吃夜宵的事情,心想那个日本同学就这么重要,为了和那个日本人喝酒,竟把自己晾到一边。
自己原本不不在意他的吗?还矛盾着他适不适合自己,为什么还要有这种小心思呢?
丹玉棠的开车很慢,快到艺馨舍时,路过一条胡同,看到里面一溜摆着几个小食摊,有几名食客在吃夜宵,他问:“凌小姐,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车窗是开着的,食摊的香味阵阵飘来,让凌波娅感觉更饿,想到回去还麻烦何嫂做,干脆就顺道吃了。
她答应了声:“嗯。就这小食摊看看有什么可吃的。”
丹玉棠把车停在胡同口,有点犹豫问道:“就这小吃?转过那头有家西餐厅,有牛奶西点什么的,这时应该还开着门,那环境不比这好呀?”
“不用这么麻烦,面条,混沌,饺子随便哪样都可以。”
俩人下车后,就一同去小食摊前。几个小摊贩抢着殷勤的招呼着他们,俩人看了一摊是煎饼,又看一摊是小笼汤包,最后那一摊才是云吞面。
食摊的小黑板写着大大的几个字:云吞面一碗八分。
凌波娅对丹玉棠说:“就这个好吧。”
“好!”
丹玉棠对摊贩说:“来碗云吞面。”
他掏出一元钱递给小摊贩说:“不用找了。”
市面上一元大可以买四斤猪肉了,小摊贩笑得合不拢嘴,今晚可遇到大老板了。
“好咧!老板就煮一碗?”
“嗯。”
凌波娅问:“你,不来一碗?”
“我不饿。”
她此时想起桂茹说的话,丹玉棠为了保持身材,晚上是不吃夜宵的,他是有心陪自己。
不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云吞面便端上了桌,丹玉棠体贴的说:“吃吧,小心烫啊!”
凌波娅自忖,要早想到他不吃,自己就不会让他陪着坐,她便想着快点吃完,一口咬下去,那混沌包着滚烫的汤,着实让她烫得舌头受不了,想吐出来,又觉得不雅观,只得硬生生忍着烫吞下,又被呛着,又烫又呛,让她眼泪都流出来,忙不迭的掏手帕捂脸。
丹玉棠一边看着也替她难受:“呛着了?慢着吃,不着急的!”
他不由得伸手去轻拍她的背,她身子一激灵坐直似要躲过他的手,他顿了下,忙把手缩了回去。
凌波娅慌慌的摆摆手,半晌缓过来道:“我没事,没事的……”
丹玉棠站了起来又说:“不急啊,慢慢吃。天气太热了,我到车上拿把扇子。”
他是看出自己在一旁,对方吃得别扭,便寻个理由走开了。
凌波娅看着对方背着她往别克车去,才感觉自在些,忙忙鼓着腮帮的吹着碗里的热气,吹了好一会儿,试试不怎么烫了,瞅着没人注意,呼噜噜的把一碗云吞面全吃光,才轻轻打了饱嗝,用手帕轻轻按下嘴上的油渍,按了按肚子,感觉这夜宵吃点有点狼狈,怎么今晚就这么饿呢?
她再抬头时,远远看到胡同路灯下,丹玉棠长身玉立,拿着一把折置的纸扇,面朝马路悠闲的轻轻扇着风,她赶紧走过去。
“丹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艺馨舍就在前面,你可以先回去的。”
“也没等多久,要不把你安全的带回去,闻少可要找我算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