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房间后,那茶倌热情地擦桌子摆椅子,铺床,扫地,又问热水等物,砚望说有需要会喊他,他这才离开。
谢汜已经把衣服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砚望说这布料是干净的,换上之后倒是比他之前那一身打扮看起来精神多了。
砚望本就生得好,身材也好,常年诵经修行,气质温润内敛,一举一动若行云流水,一言一语寥若晨星,拒人千里之外,仿佛游离人世之外的仙人。
这衣服里外好几层,砚望在谢汜的帮助下才勉强穿好。谢汜像母亲看着自己即将出阁的女儿一样看着砚望,左看右看也看不够,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这些年砚望在那禅院里只穿着僧袍,无论寒暑,都是那单薄的一件。他每年都会给砚望添几件衣裳,砚望也只是摸一摸,就放在了柜子里收着,说平白无故委屈了这些衣服。
谢汜也不跟他犟,由着他,仍旧是换季时添衣,每年必然拿出旧衣清洗晾晒。如今那僧袍被雪至撕烂没法穿了,砚望倒是乖乖地肯换衣服了。
“只是可惜了那袍子。”砚望说,“好好的,撕烂他干嘛。我虽不惧寒冷,可也不想袒胸露怀,有辱门风。”
这一路过来,砚望身上都披着谢汜的外套,他那僧袍属实被毁得有些惨不忍睹。
谢汜嘿嘿笑着,心里把雪至骂了一通,“那不是看你那衣服旧了,想让你换新的。劝你不听,可不得来点儿实际行动。你穿这一身还挺好看,女修们若是瞧见了,恐怕又得欢喜一阵子了。”
“咳,我好歹是出家人,这样的玩笑还是莫要说了。”
谢汜轻笑,“你拜了了大师为师,是带发修行的佛家弟子。可你后来和桃源谷主建立新派桃源,那就不是佛家弟子了。再者,了了大师说你心里无佛,牵绊太多,俗缘未了,出不得家。”
他语重心长地劝道:“老砚,有些事不能强求,没法出家就别出家了,好好修仙不好吗?修佛不适合你。人家讲究悟性和无欲无求,你瞅瞅你自己,和哪个沾边儿了?你除了对古阵法和研究新阵法悟性特高之外,你在其他方面简直——就特低。”
“没关系,缘分到了自然就是了。”砚望面向窗户,“有异常。”
“嗯。我去看看。”谢汜将窗户掀开一条缝儿,喧闹的人声顿时清晰不少,“看他们这去向,大概就是那宅子的方向了。”
“二位客官——”有伙计上来敲门,拉长了尾音,砚望回道:“何事?”
“仙师很快就开门了,二位客官早早动身吧,不然啊人多就排不上了!每天都有人排不上的,这越赶早儿越好!老板已经先去了,让我上来通知一下二位,别错过了时辰!”
“知道了,多谢。”砚望回道,“劳烦了,我二人歇一下便过去。”
接着,就听到那伙计又敲响了隔壁的门,重复的话又说了一遍。砚望一时觉得有些奇怪,谢汜就笑:“这是把咱们也当做来求仙师解决疑难杂症的人了。”
“那正好去看看。”砚望说。谢汜拉住他,“你等等。”
“怎么?”
“不能动手。”谢汜想了想,似乎在挑一个比较合适的说法,“这些人,应该不知道自己被‘下药’。”
“放心。”砚望拍拍谢汜搭在他胳膊上的手,安抚道:“我好歹是出家人,不会大开杀戒的,你放心。先前那些本就是死物,它们虽困住了人的灵魂,可终究不能算真正的活着,所以对那些必须要彻底消灭。”
“这些是活人,生死有命,我不动他们。”
谢汜嘿嘿地笑了起来,解释说其实也不是不能动手,就是下手不要太狠,留条命在就行,但如果那些“仙师”实在可恨,或者确实豪无人性,杀一下,也是可以的……
“你不要啰嗦了,我知道。”砚望道。
两人自楼上下来,很自然地融入人流之中,周围的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丝毫没有觉得这二人的出现有任何不妥。
一位老大哥还热情地拉着砚望的胳膊,诉说着自家的幸福事,砚望问他既然幸福为何还要找仙师呢?那位大哥顿时拉长脸,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砚望,说谁会嫌幸福少呢。
谢汜听了也不搭话就笑,等那位大哥教育完砚望又去拉着别人分享幸福的时候,谢汜贴在砚望身边,说:“被人当傻子了?”
“别闹。”砚望说,“这些人似乎互相不认识。”
谢汜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他们都是笑着,互相说着话,但是他们抓住任何人说的话都基本相同,“很诡异啊,对谁都是一张笑脸,除了你问了个傻子一样的问题外,那位大哥的笑脸就没变过。”
“这和他们体内的那些东西有关。那些东西使他们沉醉在自己打造的幻像里,还会对他们的行为以及思想产生影响。”砚望思索着,又道:“这种情况就是灵魂被影响了,那驻扎在这儿的仙师们也不是什么正派的人了,直接对灵魂下手,看起来颇像桃源的手法,但我桃源弟子绝不会如此行事。”
谢汜想起来雪至跟他说的那些,附在他身上,影响他的灵魂以及行为的那些话,一开始他的确想到这是桃源的手笔,但是桃源弟子有几个那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无非就是谷主三位弟子,长老一位弟子。
谷主的弟子中,寒那家伙根本就没有胆量背着他师父搞这些事,至于那二位女弟子,据说根本不会修炼桃源的那些东西,只是那位谷主的两个挂名弟子。
而长老的弟子,说法就有很多了,有说是长老杀的,有说是自己走火入魔没的,也有说是被别人害了的……众说纷纭,总之都认为那位可怜的弟子已经没了。
倘若是那位弟子还活着,在这儿搞得这些事,也是绝无可能的,就砚望对这些禁锢灵魂的做法痛恨程度来看,他绝对是会亲自清理门户的那种。
念及此,谢汜也颇为认同,但也有些顾虑,倘若这些和桃源无关,那又有谁会拥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与能力,足以负担得了那种药以及能够控制整个镇上的人,他们控制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
谢汜想到雪至说的有人用秘法培养妖怪的事,难不成这些人在用这镇上的人来培养妖怪?那万一又失败,这镇上的人岂不是都得分裂,到时候这好端端的一座城,就要变成脏器居住的地方——他连忙把这些想法抛在脑后。
倒是砚望突然停下来了,被挡着路的那人险些一头撞在砚望身上,那人满面笑容,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砚望停了下来,还是谢汜伸手拦了一下道,“大哥,看路!”
那人也不回话,笑着绕过砚望就往前走。倒是又有一人喊住了他二人,虽然也和那些人一样洋溢着笑脸,但是似乎还能正常交流。
是那茶倌儿。那茶倌儿隔着几个人冲他们打招呼。
“二位客官!前面就是仙师的宅子,二位怎么就停下了?小的每次来得晚都挤不到前头去,这次好不容易店里活少,赶早儿来了,可巧就看到二位客官了!二位客官可不能在这儿发呆,待会儿得被人挤到后头去呢!”
说话间,茶倌就来到了二人面前,砚望冲他颔首,道:“我二人初来,不太懂得。”
那茶倌便在前头引路,热情地介绍说这仙师如何如何好,法子如何如何妙,远近的人如何抢着来。谢汜应付着跟着吹捧几句,说是他们也是听到人说,这里仙师如何好,便慕名而来向仙师请教一些事的。
二人聊得不亦说乎,砚望则观察的周围每一个人的灵魂。越是接近他们说的那宅子,这些人身上附着的那些黑乎乎的灵魂碎片越是活跃,像是在挣扎也像在欢呼。
一路拥挤着向前,走到靠近宅子的地方发现大家都在排队,而那队伍已经很长一串了,二人也跟着茶倌儿排队。茶倌儿不断地往前看,懊恼地拍着脑门,“这次好像又晚了!可能又临不到了!”
砚望便问:“之前不是说今日来得早?怎么又觉得晚了?”
“哎呀,客官您真是不了解这几位仙师呀,这开门时间可不一定,有时候早些,有时候晚些,这我还得干些杂活,通常排到我这里就关门了。”
“那你和老板请个假,早早来候着开门不就得了?”谢汜说。
“那可不行!”茶倌儿连连摆手,“客官,这话可不能让仙师听了去!”
砚望问:“这是何缘故?”
“仙师可是发话讲过的,大家白日里都有各自的营生,都忙自己的就好,不必为了他们而放下自己的活计,也不允许大家伙儿在宅子门前聚集,以免挡了大家的路。”
谢汜笑道:“这仙师还挺心善,挺为大家伙儿考虑呀!”
“可不是嘛!不然大家也不会这么急匆匆地赶来求见仙师!”茶倌儿一边说,一边不停地看着前方的队伍,不住地念叨着“完了完了,又不得见仙师了!”
谢汜看了砚望一眼,砚望垂在身侧的手指便轻轻敲击起来,布起结界隔绝外界与他们。
“老砚,这伙计的情况看起来比较轻。说不定就是他来得晚没碰着那些人。”
“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身上附着的东西确实是最少的,对他本人的影响也很小。那东西在他身上一直慢慢增长,这种增长幅度很小,但是在靠近这里之后就很明显了。”
谢汜眯眼瞧着前方那笼罩在黑压压的戾气之下的人群,心里越来越不安,总觉得这件事如果和桃源没关系,那最有可能有这实力的就是南田派了。毕竟南田派可是当今修仙界第一大派,位居十派之首。
那种奇特的药他有些印象,的确是玄门监察司才有的药。那种药他们自己可以炼,但也没有太多,没道理用在这种地方的呀。
前方的队伍出现了骚动,两人看到那黑压压的一片戾气里,突然有了不一样的东西。而这些人是看不到那逼人的戾气的,他们的眼里,是几位仙风道骨的仙师遇见腾空,向他们面露微笑。
而砚望眼里,这些人身上附着的东西明显躁动起来了,那是一种战栗,是一种恐惧,同时也是迫于威势的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