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子听了哈哈大笑几声，说你们这些外乡人真有趣，总是问我们谷梁神是不是神仙。
谷梁神不是神仙，谷梁神是谷梁家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据说这位前辈已经可以成仙了，但是这位前辈放弃了成仙的机会，甘愿留在世间，将无上的知识与德行传授给世人。
砚望听了品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以前可没听说过谷梁家还有个谷梁神。但他还是与那位厨子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就离开厨房，回到饭桌旁。
大汉和几个兄弟正说到兴致之处，一个个都喝得满脸通红，看到砚望回来，便指着砚望对那些人道：“这位、我兄弟！以后有什么事，大家伙儿都得罩着我兄弟，不能为难他！”
砚望依言向那些人颔首笑了笑，将从厨房带出来的水果盘子放到桌上，说是让大家饭后吃点儿水果，解腻，还有益健康。
砚望自己趁着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又离开了。
这座小城的每个角落他都已经去过了，再没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去检查一番。所以他离开这里也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直接跳到客栈的楼顶上，在楼顶上坐着看月亮。
以前看月亮的时候身边还有几个人，如今倒只有他自己了。砚望枕着自己的手臂躺下，看着高高天空上的那一弯明月，赤红色的眼睛微微弯了弯，他伸手在空中描摹了一下月亮的轮廓。
他的指尖划出一道道银色的宛如月光一般的细线，在他描摹完整之后，那些相互交错的线条，赫然是一副地图。地图上，有两个小红点，一个离他比较近，另一个离他比较远。
离得近的那个是寒，现在正在深山里寻找九道星徒碎片，估计不会太顺利。离得远的那个是雪至，此刻应该已经顺利进入西仙源了。只是西仙源的掌门越乌，有些——大概是有些轻浮，喜欢动手动脚的。
砚望看着那两个红点只在小范围内进行小幅度的活动，微微叹了口气，就把这副银色的地图给销毁了。毕竟这种能够随时随地暴露别人行踪的阵法，还是少用为妙。
客栈下有人在吆喝砚望该回去休息了，砚望应了一声儿，说再看一会儿月亮就回去。底下那人就笑：“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砚望这才注意到，与他搭话儿的人是那个厨子。这个厨子倒是有些奇怪了，虽然和当地人一样，待客热情，但是刚刚在厨房那一小会儿的相处，让砚望觉得这厨子似乎不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砚望坐直了身体，又打量了几眼那个厨子，道：“月亮很漂亮，你要不要也上来看一会儿？”
他现在仍旧没有撤掉自己身上的那个使他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阵法，所以他根本不担心会有什么身份暴露的事情。或许这个厨子纯粹就是有一点儿过于热情了。
“不了，我明儿还要早起准备早饭呢！你看完月亮就赶紧回去睡觉哈！”
“嗯，看完我就回去。”
“对了，你明天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早餐啊？我试试看能不能做出来？”
“不用了，我明儿有干粮吃，不用麻烦啦！”
厨子又不死心地多问了几句，砚望都拒绝了。他觉得这厨子热情地着实有些骇人。他实在是不习惯。
看着厨子有些落寞的背影，砚望眼前无端浮现出在那个永远都是桃源谷的小院子里的那个，永远都在微笑着的“雪至”。他们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呀，而且砚望也没在这厨子身上感觉到什么异常，怎么会想到那个人呢？
砚望把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赶走，发现自己现在也确实没有了观赏月亮的兴致。
这里的月亮和桃源谷看到的月亮不一样，没有桃源谷看到的月亮那么皎洁、干净得仿佛不沾染一丝尘埃。
大抵是因为靠近谷梁家，心境与在桃源谷的时候不一样了。砚望胡乱想着回了自己的房间，看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心里还是觉得很别扭。
就像是第一次遇到这些散修的时候，在那个奇怪的店里看到的那刺眼的月光一样，给人的感觉很是不安。只不过那个时候看到月光的不是他，是谢汜。而他只是感觉到那个地方很不安。
这座小城给他的感觉很类似。但是他在这里并没有发现任何与桃源谷阵法相关的阵法，也没有找到其他的阵法，这座城就像是被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给完全覆盖了，这种感觉让他一直感到不安。
砚望在他自己的房间周围布置了一个隔绝外界的阵法，他想着再推演一次，看看这种不安的感觉来源究竟是什么，但是他还没开始布阵推演，就感到有一股奇异而混乱的力量在靠近这座小城。
这股力量就像是有数百位高手组成的一个队伍似的，但是砚望在窗边眺望看到的却是一股很让人反感的力量——戾气与怨气互相缠绕的力量。如果说来的人就是谷梁神，那这谷梁神简直就是一个专门放置怨气的容器！
砚望本就没有睡意，这下更是有了要查看的目标，他隐去自己的身形，遁于夜色里，悄悄接近那个外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大约有十多人的队伍。队伍里的大多数人的修为都很不错，砚望大致在心里比较了一下，这些人的修为就相当于当初遇到的那个盖竹山派的弟子——穆承。
想到穆承，砚望才发现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这小伙子的消息了，最近听到这小伙子的消息的一次，还是在那次十派追去桃源谷问他要人的那次。盖竹山派弟子大量失踪，其他门派的弟子也有不少失踪的。
就拿他在上南田派之前遇到的那几个守在山脚下的南田派的弟子来说，恐怕就是为了找出弟子们不断失踪的幕后真凶，只可惜凶手没抓到，反而还被他把南田派给搅得乱七八糟的。
不过一直暗中抓各派弟子的人就是谷梁家的人，这一点砚望是确信的。那次盖竹山派弟子失踪一事，就是谷梁家的人干的，当时为了引开谷梁一池还借助了红纤之手。
那些谷梁家的人是八长老谷梁目的人，而谷梁目在谷梁家的地位不低，并且与多位长老交好，至于他们之间会不会互通消息，砚望就不清楚了。看谷梁一池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出事，大概是谷梁家的长老们之间也是不和睦的吧？
砚望一边想着，一边继续观察那队人。如果来的就是谷梁神的话，那么处在队伍最中间的那个浑身裹着黑袍子的人，应该就是他了。只是他的走姿略有些奇怪，就像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一晃一晃的。
他在那人的身上看到了数不清的灵魂碎片，每一片灵魂都碎的很厉害，就像是捣蒜泥一样，已经碎得再也拼不回去了。但是那些碎片上的怨气却是很浓重的，砚望想到很久之前的那个谷梁苑。
谷梁苑其实就是谷梁家的一个用来试验的地方。当初谷梁家还把一个拥有雪至残魂的人奉为谷梁苑的掌门，协助他们一起干些天理难容的事。
谷梁苑的那些弟子们，每个人身上的灵魂碎片都是像这个谷梁神一样，即使是他们赤狐仙再怎么精于对灵魂的研究，也不能再碎成那种情况下再把人家的灵魂给拼凑完整。
因为灵魂碎成那种程度之后，必然已经失去了“活着”的本质，距离完全化为一股灵气，相差的不过是一个禁锢着它们的枷锁而已。
砚望顿时失去了对这个谷梁神的兴趣。他已经明白了这个谷梁神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也明白了所谓的“招收新弟子，年龄不限，资质不限”究竟是有什么目的。他从前只觉得他们这样的做法不对，雪至不喜欢这样，现在他觉得他们的这种做法，简直就是罔顾人伦！
活着，折磨活人；死了，折磨灵魂，只怕连那副壳子也被谷梁家拿来当做养料喂给那些恶心的大虫子了。
这一座城的人，明天可能就会有一部分人跟着着这位“谷梁神”离开，去往谷梁城。如果是十多年前刚刚失去雪至的那个时候的砚望，现在应该会直接冲上去把他们全部干掉，但是现在砚望选择静观其变。
他要在明天继续混进“被谷梁神选中”的人群里，去往谷梁城，找到他们的老巢。即使没被选上也没关系，砚望想，如果没被谷梁神选中的话，他就继续隐了身形，悄悄地跟在队伍后头。
砚望在那队人进城之前，先回了自己的房间，刚把房间周围的阵法撤掉，就感觉到有人接近了他这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就到了他的房间门跟前。来人还拿了个烛台，是以从门缝里还透出些蜡烛的光芒，看起来暖融融的。
是那个厨子，砚望已经通过灵魂辨认出来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厨子这么晚来找他是有什么事。
那蜡烛的火光照耀了一会儿之后有些摇曳，门上的影子看起来像是有人把耳朵凑上来听什么，接着就响起了敲门声，以及厨子刻意压低的声音：“小兄弟，你睡了吗？”
“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吗？”砚望回道。
“谷梁神来了，我刚刚看见他们进城，你要不要先去预定一个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