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燃闻言脸色一沉，益发觉得此人可疑。先是莫名其妙从天而降，令营救帝姬的计划破产；再又伪装身份，佯称宋人内侍；如今又似乎熟知金军机密……种种迹象表明，此人更像是金人的细作，断然留不得。
赵燃扬了扬下巴，示意搜身。李玄上前，将汪洋周身搜遍。汪洋哭丧着脸，嘀咕道：“怪我当初穿越得太匆忙，手机钱包身份证，都没来得及带哪……”
李玄很快发现了汪洋贴身佩戴的玉，将其呈给赵燃过目。赵燃一见那玉，脸色一沉，双眸露出一丝狠戾。
“哎，别！那玩意儿不值钱，西贝货！”汪洋嚷嚷道，“西贝货，懂不？假货，假的，不值钱！……没想到啊，你们各个浓眉大眼的，干的却是强抢民男的勾当！连块西贝货都不放过，还有没有天理，啊？”
赵燃冷冷看了他一眼，将那玉还给他。
汪洋将玉佩重新挂到脖子上，刚想说什么——
“只给一次机会，”赵燃悠悠开口，“这玉，从何得来？”
汪洋正想说是我爷爷给的，转念一想，不对啊，爷爷还在另一个世界没穿越过来呢，提他的话，岂不自找麻烦。既然都说自己是神仙了，信念感绝对不能丢，打死也是神仙。于是他咬牙道：“我本天上的神仙，这玉，自然是王母娘娘赏赐给本仙的。哎，你们别贪财啊！这东西，在我手里，可以呼风唤雨，在你们手里就只是块破石头。”
他说完，见众人都不吭声，正想再来一波添油加醋，却见赵燃抬了抬下巴，李玄、张涵二话不说擒住汪洋，将他拖出门去。
“什么情况，”汪洋哭笑不得，“我去，神仙你们也敢动？不就一块破石头，至于么，给你们就是了！”
他一边摸下脖子上的玉，一边回头冲赵燃道：“你看你，喜欢就直说嘛，干嘛一言不合就动粗呢？”
赵燃略一扬手，李玄将玉递给他。
“王母娘娘赏赐的？”赵燃将那块镶金的龙形玉珏在，“她老人家还懂女真文？”
“什么女真文？”汪洋莫名其妙，凑上前仔细察看，这才看到用以镶嵌玉石的金爪上有几个蝌蚪般的刻痕，他戴了这么多年从没仔细看过，更没想到那竟是女真文。
赵燃自是清楚，这玉本是大内之物，原有一对。昔日徽宗赏赐给燕王，燕王转赠给他，另一块自是在徽宗处。如今徽宗被擒，大内宝物悉数落入金人囊中。这玉定是被金军夺了去，镶上金丝，刻上女真文，用以犒赏功臣。而此人竟得此玉，断然跟金人脱不了干系。说不定是金人起了疑心，派他前来打探虚实。
“这还了得，容我砍了这细作！”张涵提刀就要砍人。
赵燃摇了摇头，张涵立刻收手，汪洋感激涕零地看着赵燃，心说，果然共患难过，还是有真感情的。
“啧，哥儿们够意思！我俩从金营脱险，也算同生共死，这份兄弟情，没的说！”他握拳撞了撞自己胸口，冲赵燃眨眼，试图套瓷。
不想，赵燃淡淡道：“此人太过鄙陋卑污，拉出去行刑罢。”说完，将汪洋的玉放入袖囊，反剪双手，施施然离去。
汪洋不想这人翻脸比翻书快，心里抢先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见他居然真的关门不管了，心说要完。
眼前是两个身高八尺、身怀绝技的大宋高手，他颇识时务地堆起笑容，叫了声“大人”，还没来得及说句求饶的话——张涵一脚踢在他臀上，直接将他踢出几丈远。屁股一落地，汪洋一声鬼叫：“我日你祖宗！”
“既为金国细作，也不能让他痛快死了，”李玄冲张涵道，“先削去四肢罢！”
张涵颔首，狞笑着向汪洋走去。
“冤枉啊，我真不是细作……”汪洋越想越气，越想越冤，原来“被冤枉者”是这样的心态！他心说，缪斯果不负我，临死前好歹让我沉浸式体验了一把“窦娥冤”！弱小寡妇窦娥，被屈打成招，斩首示众。临刑前，她满腔悲愤许下三桩誓愿：血溅白练，六月飞雪，大旱三年。汪洋心想，我要是冤死了，也许下这三个愿望。
李玄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要说？此时不说，几时说那？”
汪洋曾在元曲选修课上看过关汉卿的《窦娥冤》，对那窦娥临死的桥段十分熟悉。他跪在地上，仰头长啸，张口就来：“大人，如今是三伏天道，若窦娥委实冤枉，身死之后，天降三尺瑞雪，遮掩了窦娥尸首……”
李玄和张涵面面相觑，不知此人说的什么胡话，窦娥又是谁？这才五月，天降什么瑞雪？
“大人，我窦娥死的委实冤枉，从今以后，着这黄龙府亢旱三年！”汪洋入戏太深，掩面涕零，边哭边唱，“浮云为我阴，悲风为我旋，三桩儿誓愿明题遍。直等待雪飞六月，亢旱三年呵，那其间才把你个屈死的冤魂这窦娥显！”
赵燃闻得屋外一阵鬼哭狼嚎，开门察看动静，忽觉袖囊中一阵灼热——他取出从汪洋处获得的玉珏，那玉竟变得滚烫，且发出莹莹幽光，不多时，玉凭空消失了。更蹊跷的是，那金国细作“全聚德”也遁形而去。
张涵挥刀的手尚且停在半空，受刑的人却不见了！
从天而降，凭空消失，难道此人真是神仙？赵燃与李玄对视片刻，二人皆狐疑满腹。
“莫非他与那‘六甲神兵’有干系，瞧着确是通邪术？”李玄道。
赵燃不语，他手心里尚存玉珏的余温，方才明明还在手里，竟在眼皮底下没了，他从小被教育“子不语怪力乱神”，眼下竟无从解释。
“下雪了？”李玄抬头一看，五月天竟飘起了细雪。不由回想起方才那个古怪的细作口口声声说什么“雪飞六月”，一时后怕不已。
赵燃心中一沉，天象妖异，怕是为祸人间。他合目，眼前浮现汪洋那张可憎面孔，他叹道，我竟错了，他当真是神仙？
那场雪飘了两个时辰，方渐渐收住。
自那之后，赵燃连日都闭门不出。李玄等人在外伺候，时常听到他在屋内咳嗽。到了第三日，赵燃方出了门来，他将一幅金营的手绘地形图交予李玄，让他敦促“碧落轩”门徒熟记地图。
李玄见他消瘦不少，忙询问病情。他摇头道：“无甚大碍，不过受了点风寒。”他心知，事有古怪，自那全聚德消失后，他接连几夜都被噩梦困扰，梦里全聚德抱着他的大腿连连喊冤。
“冤枉啊，冤枉啊……”
——魔音穿耳，烦人得紧。